作者 安时焕、李勇哲
译者 杜文钦
编辑 章三
原文地址:
导读:http://m.cine21.com/news/view/?mag_id=94811
影评一:http://m.cine21.com/news/view/?mag_id=94812
影评二:http://m.cine21.com/news/view/?mag_id=94813
CINE21 杂志编辑部·导读:
历史的虚构和背叛:
我并不认为《南山的部长们》是一部充满争议的电影。但是以真实故事为基础的电影必然会受到争论。因为,从歪曲事实的相关问题到伦理问题的再现,“什么需要改编、如何改编”等问题最终都会涉及到讨论电影语言的本质。该片以曾站在韩国现代史十字路口的事件(韩国朴正熙总统被刺杀事件)为基础,而安时焕和李勇哲评论家对这部电影提出了不同的意见。这不是答案,而是另外一个问题。两篇文章不是做出究竟要不要看《南山的部长们》这部电影的判断,而是对以何种方式探究文本比较合适,大胆地提出可能性的建议。希望读者能通过这些被故事和历史信息所纠缠的枯燥认识的文章中,找到缝隙,走向各自的电影的道路。
《我控诉》在威尼斯所收获的一致欢迎及银狮奖的荣誉仍是已然挥散了忧虑;即便没有某种忧心,我们便发现不了“新波兰斯基”。一方面,我们知道该项目由来已久,他已筹备多年,并且对于将迫害作为其几个主要母题之一的电影人来说,这样一部影片似乎全然再恰当不过;但另一方面,我们又害怕看到“德雷福斯事件”与“波兰斯基事件”之间的互相干预某个时刻忽然在屏幕上惊现——所幸事实未至于此。
影评一:
《享受脱离历史的类型电影的方法》
对于《南山的部长们》的类型成就大家都没有异议。比起事件本身,以其衍生出的人物的情绪来制造出剧情的氛围,并让观众保持距离来观看,这就是以让-皮埃尔·梅尔维尔和阿兰·德隆为代表的“法国式黑色电影”(french noir)的魅力所在。《南山的部长们》也是如此。
在《甜蜜人生》(2004)中,李秉宪已经证明了自己是多么适合法国法国式黑色电影的演员,他在《南山的部长们》里饰演的金规泙的心理变化时而冷漠,时而火热, 调节着电影的氛围,使得作为类型电影的《南山的部长们》,十分具有魅力。
但问题是《南山的部长们》不是单纯的类型电影,而是将历史人物和事件吸收到类型中的电影。
类型,历史和虚构的缝合
我们都知道另一部从完全不同方面接触同一事件(韩国朴正熙总统被刺杀事件)的电影——《那时候那些人》(2005 林常树导演)。《南山的部长们》故事讲述从10·26事件的40天前开始,到事件当日晚上结束。而作为黑色喜剧的《那时候那些人》只讲述了事件发生当日和那晚上所发生的“突发事件”,如果通过上述的法国式黑色电影方法对人物的情感和心理进行细致的深入研究,会发现《那时候那些人》仅仅把矛盾集中在事件的表面。所以,故事聚焦金载圭引发的10·26事件及其之后的收尾过程,从近处看是悲剧,从远处看是喜剧。
由此可见,历史事件中可能存在多种类型性。林常树和禹民镐在同一事件中发现了不同类型的可能性。《那时候那些人》中,林常树将朴正熙的死亡和之后的经过用黑色喜剧的手法表现出来,这是在试图批判我们对该历史事件的普遍性信任。《那时候那些人》的颠覆性历史观,主要从黑色喜剧形式衍生出来,而不是电影内容,它证明了创作者的类型选择可以影响历史事件的历史和政治信息。
但是《南山的部长们》并不具备这样的颠覆性价值。相反《南山的部长们》把敏感的历史事件用类型电影的方式处理得很好。所以《南山的部长们》是为了割断10·26事件和金载圭这一人物的历史复合性而增加的普洛克路斯忒斯之床(比喻不顾具体条件,生搬硬套)。实际上,如果考虑到“那时的那些人”已经都受到法律的审判,那么《南山的部长们》在今天已经与政治争论无关,现在正在卖座的情况是不是就感到很神奇?这是一种常见的没有争论的歪曲历史的现象。
可以说,现在的韩国社会终于摆脱了朴正熙的幽灵,这是一个积极的征兆,但另一方面,也许只是因为电影中的类型力量才压倒了历史?《南山的部长们》中最让人惊讶的是,历史和虚构(或历史改编)过于通顺,还有是一个法国式黑色电影的类型和最适合该类型的人物(还有演员)——10月26日暗杀朴正熙事件和金载圭被宣判死刑事件,还有在南山(中央情报部)和陆军本部的岔路口选择陆军本部的人物金载圭。禹民镐将这一不变的历史事实固定在结尾部分,将其过程进行虚构的改编。与现实不同的人物之间的关系(朴龙阁的原型人物是第四任韩国中央情报部长金炯旭,他和中情部长金规泙(原型为时任中情部长金载圭)的关系,事实上没有电影中表现的那么亲密)和事件发生时期(金炯旭被暗杀)、电影想象中的虚构事件(窃听,伊阿古)等,将这一历史命运的过程通过类型电影表达出来,同时展现历史的结局和虚构的原因交织在一起的因果规律。
虚构的原因被概括为关键词——“背叛”。电影中的“背叛”设定是历史和电影想象的相遇,也是将金载圭变成金规泙的类型人物的力量。禹民镐将金载圭向朴正熙开枪的行为内在的背叛主题扩张为所有人物的关系,将其作为黑色电影特有的叙事动力。实际上,电影中虚构的各种事件大部分都是围绕着是否背叛朴正熙而苦恼的金规泙的内心来展开,并顺利地和结尾部分的历史事件结合在一起。也就是说,历史的结局在不同的类型上是同步,历史被吸收进类型当中。电影的序曲和结尾插入的纪录片场面让人产生了一种错觉,似乎证实了我们长期以来禁止观看的部分历史现场,但实际上我们只是看到了一部名为“黑色电影”的类型电影。
去脉络化的历史
《南山的部长们》将历史变为题材时,历史中的“个别事件”的痕迹消失了。比如说,很多评论者都认为《南山的部长们》具有权力的属性,这是事实。但是《南山的部长们》所描写的权力并不是在朴正熙维新这一具体历史脉络中进行的权力,而是在题材电影中被典型描绘的权力一般的样子。在自己支配的空间里,反而是被孤立、矮小、甚至被囚禁的权力者,因此权力者反而成为权力的囚犯。这与其说是历史性的,不如说是电影性的、类型性的。
从类型上删除历史脉络。也许这就是《南山的部长们》对待历史的态度。《南山的部长们》虽然与历史脉络相隔很远,但却非常顺利地到达了实际的历史结局。与此相关,最有趣的场面是影片结尾的陆军本部和南山(中央情报部)之间犹豫不决的金规泙的内心戏。当然,他转车到陆军总部,结果就是他被判处死刑,这是历史事实。但是电影并没有解释金规泙选择的不是南山而是陆军本部,对他自己,还有对韩国现代史有什么意义。对于类型人物金规泙来说,重要的不是历史脉络,而是属于黑色电影特有的氛围。因此,《南山的部长们》在韩国现代史上展现了非常重要的一面,但比起表现完整的历史脉络,在题材上更加注重描绘这一瞬间。即使不能理解历史上的这个场面,只要在类型上能够充分享受就足够了。这才是享受脱离历史的类型电影的方法。
在这样的背景下,金规泙在直升机内俯视釜马抗争的场面是尤为具有象征性。就像金规泙在直升机中眺望历史事件,却只是徘徊在周围,无法融入一样,《南山的部长们》也是在历史周围徘徊。但是我们要记住的是,这样的历史态度并不是禹民镐导演拍摄的缺陷,而是他作为导演战略选择的结果。自信韩国现代史最敏感的题材也能像这样在题类型上表现出来,这是脱离历史的电影存在的方式。我们是享受题材电影呢?还是叹息脱离历史的时代呢?
影评二:
《自取灭亡的犯罪联盟》
第一次军事独裁的落幕时间是在十月的尾巴,树木们都变成了黄色,全世界都穿着晚秋的黄色——没有生命力的干色衣服。4名男子活动的地方看起来像地下空间。没有窗户只能感受到光掠过的痕迹,封闭的空气好像连风的流动都控制了。也许那里是坟墓下面或者是巨大的棺木内部的房间。一脸憔悴的朴正熙(李星民饰)、金规泙(李秉宪饰)、朴龙阁(郭度沅饰)、郭相天(李熙俊饰)都不知道自己已经死了。站在中心的朴总统和《诺斯费拉图》(1922)的主人公很像。因为是吃周围的血而存活的存在,所以就算是奥尔洛夫(即诺斯费拉图伯爵)也不奇怪。《南山的部长们》是一部充满幽灵的电影(但是,反过来抽幽灵的血可能吗?)。这就是《南山的部长们》所传递的印象。
把现实变成黑色的四个男人
禹民镐的电影里经常会有坏人的形象出现。《麻药王》里的李斗三确实是个犯罪分子,欲望与众不同的他犯下了罪,把自己的生活贬到了地狱。而《南山的部长们》中的四个男人表面上并不是像李斗三那样鲜明的罪犯。四个男人穿着西服,摆出公事公办的姿态,电影并没有详细地展示他们在背后制造的肮脏的勾当。只不过,我们看到了他们暴露的犯罪者的属性。罪犯一般不会停留在人享受的日常生活状态中。不管他们愿不愿意,他们都处于迫切状态。
如果说李斗三是因为物质的欲望而继续犯罪的话,那么朴总统和三个男人则因为对权力的欲望而超越了正常性的底线。在以下两个条件中,只要解决一个问题,就没有什么问题,犯罪解决了,或者是欲望解决了。正是因为任何一个解决不了,所以才制作了黑色电影类型,《南山的部长们》是将现实题材变成黑色电影的四个男人的故事。
曾经有一段时间,他们因革命而举起枪。在一个黑白的慢镜头中,他们高举着酒杯胜利,张嘴大笑。然而,十八年的时间腐烂了枪支的力量。贪图永久权力的朴总统,害怕那些阻止它的势力而陷入不安。被朴总统讨厌的的朴龙阁则四处寻找生路。意识到朴总统的情感已经冷却,金规泙为了不愿松开最后的绳子,拼命挣扎。梦想着朴龙阁和金规泙的位置的郭相天最后失败地倒在地上。当一切运行不正常时,犯罪就会展现其命运。犯罪不会因为困难而失败,也不是因为犯罪分子的技巧而失败。当犯罪的运行错位时,犯罪就会失败。朴总统和男人们是感伤主义者,他们持枪不屈,但命中注定会失败。他们拼死拼命地试图解决问题,陷入更深的泥潭。
罪犯所积累的伟大背叛的业绩
从罪犯们身上看到的另一个特性是联盟的形成。小的犯罪一个人就能够达成了,但如果是吃国家的程度的犯罪就不同了。《南山的部长们》是一部关于联盟内部争斗的电影。以队长为中心,与朋友或同行的人建立的信任联盟。正是由于存在这种信任,所以才会有打破的可能。罪犯的联盟总是因背叛而分裂。不知道是罪犯的天生属性,还是人生的偶然,但犯罪的结果却常常是背叛。背叛朴通的朴龙阁被黛波拉·申背叛,抛弃朋友朴龙阁的金规泙决心背叛朴总统,但实际上打开背叛之门的是朴总统自己。以犯罪者和背叛为电影主题的代表人物是让-皮埃尔·梅尔维尔。在最初的几年,他制作的电影中肯定会出现罪犯,他们每次都会遇到背叛的瞬间。他们在背信弃义的泥沼里挣扎,最不想听的是告密者的话。
《第二口气》(1966,梅尔维尔)中的古斯塔夫明知会死亡却仍逃跑面对敌人,原因只有一个。他认为与其被冤枉地做告密者,不如查明真相,再死去。在一般人眼里,他的行为是愚蠢的,但再想想看,罪犯的行为往往与正常的行为相反,是自我破坏性的。在梅尔维尔的电影中,告密者、背叛者总是戴着礼帽出现,而金金规泙戴着礼帽出现的原因也许就是这个原因。那么,梅尔维尔影片中的叛徒和金规泙是同一类人。
在梅尔维尔的电影中,背叛和告密是同一个道德概念。当然,这里所说的道德,与其说是一般的道德,不如说是“犯罪分子的道德”这一有限的概念。梅尔维尔也曾表示,不拥护自己影片中的罪犯的道德观念。一定要说,或许韩国黑社会电影的义气,可能更适合于禹民镐之前制作的电影《局内人》《毒品王》中的人物。《南山的部长们》不以道德观念来评价金规泙背叛行为。梅尔维尔说:“人类在出生时被赋予一种权利,那就是选择自己死亡的权利。但如果因为生活疲惫而选择死亡,他的存在就会失去意义。”金规泙(和朴龙阁)并不知道自己的行为的失败会导致死亡。他是像飞蛾一样扑向死亡的火花?还是积累了伟大的背叛业绩?
低劣的又丑陋的头脑游戏
《南山的部长们》从梅尔维尔借用了犯罪者所具有的背叛的代码,在解开金规泙心理的过程中,将视线转向了赖纳·维尔纳·法斯宾德的电视剧。《南山部长们》的戏剧风格和法斯宾德在“德国三部曲”中表现出的处理现代德国禁忌和恐怖的态度,同禹民镐在最近作品中一直追求的方向一致。对法斯宾德而言,恋人之间的权力关系是神经质的。朴总统麾下的人迎来死亡的过程是《柏蒂娜的苦泪》(虽然不是德国三部曲)(1972)的变奏。《南山的部长们》是一部关于恋人们的头脑游戏的电影。朴总统周围的男人为了争夺他的爱,需要浴血奋战。变幻无常的朴总统会使周围男人们排成这样的,然后又改变成那样,摆弄着他们。
希望不要偏重于一边,但这是犯罪者们的战斗,与公平相距甚远。站在游戏中心的人,采取低劣卑鄙的方式。例如,在重要的场合,只邀请自己喜欢的人,对讨厌的人冷颜对待的方式。嘲弄对方成笑柄,测试他会是什么态度。在大人的世界里,游戏越来越丑恶。游戏的主导者因为每天都要改变游戏而头疼,要玩游戏的人不能表现出心胸狭窄的样子,所以脑子都要爆炸,精神都要分裂了。笑容消失了,漫长的忧郁时间在等待着他们。地下室的幽灵们发现他们患上了精神病。即使知道一直处于幽灵支配中,也会吓一跳的,竟然是精神失常的幽灵正在号令国家。是谁把精神病传染给我的吗?在统治者的死亡面前,我哭了。
当疾病像云一样盘旋在我的头顶时,我必须经过一条长长的通道才能治愈。《南山的部长们》是一部很有意义的电影,哪怕仅仅是把幽灵唤醒后重新带到通道的入口。梅尔维尔和法斯宾德都说:本性是绝对不会改变的。他们相信,如果早上是恶魔,晚上也会是恶魔。五月的犯罪分子们和第18个十月一起去世了。他们因一场虚幻的革命而持枪,最终还是没能摆脱枪械的本性。在死亡和谎言之间选择的朴龙阁到美国众议院提及韩国的“民主和自由”,这句话也如实地传到了金规泙的嘴里。因为,执著于独裁的人们把自由和民主放在嘴边,就需要提起警惕了,因为这是死亡前的谎言。1979年10月的一个晚上,在一场黑暗的噩梦之后,我决定停止与幽灵同行。我现在记下了他们,是个自取灭亡的罪犯的联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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