交易就像慢跑,可能对有些人来说这是一件很枯燥的事情。但好的交易员要有纪律性,得是一个耐得住枯燥的人,同时又非常有想象力,你会在很少人的身上看到这两个品质叠在一起。
走出舒适区
2015年,范思奇和他的大学同学唐靖人在上海创立靖奇投资。那一年市场上很多家管理人做CTA策略,收益也不错。但范思奇把重心放在了股指期货高频策略的研发、低延迟系统的搭建上。他们做偏趋势的策略,只有几秒的持仓。成交的最高价和最低价,其实能差15到20个最小价格变动单位,“这时候最简单做法是上面挂一个单,下面挂一个单”。他们一秒钟能成交几十到100手,好的时候一天能赚30万。
到2016年,股指期货交易受到限制。一开始范思奇和唐靖人幻想会重新开放。等了几个月之后,他俩放弃了幻想,开始转做商品期货,预测周期也拉长到了1分钟到10分钟,这也算是当时比较主流的中高频策略。
曾经有人问范思奇,为什么有的管理人只能做趋势策略,有的管理人只能做反转策略,很少有人都做。他说其实是频率决定了做策略的类型。比较原始的高频策略,基本都是趋势策略,如果能预测1分钟到10分钟,就以反转为主,再长周期又是以趋势为主。
到了2018年,按照交易数据来看,靖奇投资做到了国内高频的一线阵营。他们是某家期货公司最大的客户之一,有时一个月手续费都能交几百上千万人民币。
范思奇和唐靖人一度也觉得一天赚10万的日子很好。但从2017年底到2018年初,商品期货规则一直在变,如果持仓隔夜,他们交的手续费会乘2、3甚至乘10。范思奇和唐靖人慢慢觉得这个游戏风险有点大,他们那时开始考虑做股票策略。
与此同时,和许多自营起家的团队一样,靖奇也迈出了向资管转型的步伐。在2016-2017年时,他们看到私募排排网上前10名中有三四个产品是自己的,另外三四个产品是某家头部私募的。但到了2019年,他们发现自己和对方的差距已经非常大了。“这时我们才意识到,活在舒适圈,公司几个人氛围很好,自己玩玩,这是不行的。”范思奇告诉我。
左:范思奇,右:唐靖人
神之一手
2021年,在一次基金经理的扑克活动上,我第一次见到靖奇投资创始人范思奇。当时一群人在扑克桌上玩得热火朝天,范思奇却和另外一位老兄在一边旁若无人地聊交易和策略。当时我还不知道这个大眼睛的小伙子是何方神圣,但他专注的神情让我记忆犹新。
范思奇参加德州扑克公益比赛
过了几天,我在上海靖奇投资的办公室再次见到范思奇,和他聊聊他和靖奇投资的故事。这次加入我们的还有他的合伙人唐靖人。
靖奇投资成立的故事要回溯到2014年3月左右。当时范思奇还在UBS上海工作,做算法研究。一次他和一名大学同学吃饭。大学同学给他看了自己的股票账户。同学投了50万人民币买 特斯拉 ,用上了10倍杠杆,最后赚了5000万。这让范思奇很受刺激。思考一番后,范思奇决定辞职自己干私募。
他7月份就正式辞职,旅行了一两周,回到上海,开始为开私募做准备工作,搭IT框架、写策略。2015年年初,靖奇投资正式成立了。范思奇找来的合伙人唐靖人是他在英国的大学同学。他俩分工明确:范思奇负责策略,唐靖人负责找资源和渠道。“当时范思奇在我认识的人里面,才能和勤奋好学程度都是佼佼者,感觉特别适合做量化基金经理”。唐靖人这么告诉我。
现在回想起来,范思奇承认辞职创业有一丝冲动的成分。好在当时创业做私募,难度比现在低。2015年,市场比较好,有点“风口上,猪也能飞起来”的气氛感。
范思奇从小就很喜欢玩游戏,而且喜欢跟自己打不过的人打。在英国留学时,范思奇喜欢打星际争霸,他有阵子每天都和一个WCG英国区的冠军打,从9月份开学一直打到第二年5、6月考试放假,范思奇总算赢了一把。他对待交易就像对待打游戏一样,“肯定想越打越好”。在交易中看到强的对手,范思奇思考的问题是:人家为什么厉害?为什么别人能做到?如果别人能做到,我们也能做到。
“我们一路走来,有好几个转折点,其实都是看到几家公司做成了,当时老范就会说一句‘凭什么’,我们就靠着好多个‘凭什么’,然后走到前面”。唐靖人在一旁补充说。
创始人的基因会影响公司的成长和发展。范思奇说自己一直在追求完美的交易。什么是完美的交易呢?我问。“比如索罗斯1990年有30亿美金,放杠杆到150亿,All In各个领域狙击英镑。在这么大的资金层面上,他还是敢赌一个标的。我其实是在追求这个,就像围棋里的神之一手。”范思奇说。
“我就等着见证这神之一手”,唐靖人说。
拿来主义行不通
2019年,靖奇迈出了从自营转到资管的步伐。当时很多员工并不理解。“多了那么多事情又没钱赚,而且贴了本来应该留给自营利润给资管”。那时,范思奇和唐靖人发现,不是所有人对公司的未来都和他们想法一样,有一部分人还是觉得每天赚10万块就很满足了。这些想法不同的人,最终都自然地离开了。
以前范思奇曾自豪告诉来做尽调的投资人,公司从来没有开过人。现在回想起来,他认为“养小白兔是非常致命的”,他说每年保持一定人员流动率的公司,才是一家健康的公司。
首先做交易并不适合所有人。要做好策略,一是要有天赋,但有天赋不够,还要有时间上的投入。范思奇分享了自己的一个故事,有一次他回家特别累,想睡一下。结果做梦的时候,把代码框架都想好了,起来就刷刷刷地写出来。
另外,交易做的比较好的人要沉得下心。范思奇形容交易就像慢跑,可能对有些人来说这是一件很枯燥的事情。好的交易员要有纪律性,得是一个耐得住枯燥的人,同时又非常有想象力,这几个品质很少能叠在一起。
2018年,靖奇开始正式跑股票策略,一开始策略的能力还不能预测第二天,仅就当日的预测收益能做到接近2%。这个策略做起来之后,2019年上半年,靖奇开始做中性对冲策略,募资规模一下就到了5-6个亿。
谁料到5月份之后,产品净值开始回调,面临很多赎回。虽然两人努力用自营策略在补贴资管,Alpha的底层收益依然比较差。2020年,面对Alpha业绩表现不佳,范思奇和唐靖人很着急。他们仿照着其他团队,搭建了一套WorldQuant的基础框架,又招了很多人,但策略依然不见起色。
回想起来,范思奇认识到自己照葫芦画瓢存在巨大问题:“我们以前做高频,整套投研体系,从0到1都有逻辑,是我有切身感受以后才去做。但Alpha这套体系就是拿来主义,别人怎么做,我就怎么做。”他说。“其实我们并不清楚为什么要写因子,之后做风格中性,然后组合优化,再做风格敞口,都是拿来主义。”
2021年,范思奇和唐靖人痛定思痛,把整个Alpha产品线都暂停了,作为公司长期发展的目标之后再进行研究升级。
逻辑
我和范思奇和唐靖人聊天过程中,他们使用频率最高的一个词是“逻辑”。范思奇说,“我们这么多年的优势,自研策略都基于交易逻辑,包括信号产生,执行端、风控怎么做,都一步一个脚印走出来的,这才是我们理解比较深的东西。”
其实早在2020年年底,范思奇就和投研同事一起,开始重新看时间序列、做测试。2020年底到2021年年初,他的预测能力从几秒钟、几分钟跨到了隔日。现在策略可以预测到第二天。“以前我们可能容量只有几个亿,还是高频思路,但现在我们做成了T+1的策略,回到我们之前的时序逻辑上,每个股票是单独的时序,有买点就买,有卖点就卖。”
范思奇追求做跟别人不一样的东西,他也认为自己现在走的这条路,市面上肯定很少有人做。“大道至简,百川归海,一路我走过来,每个环节都是我们自己领悟”。虽然之前貌似走了些弯路,但所有交易经历都会有帮助。
他举例告诉我,2019年他跟很多基金经理聊天,大家都认为Holding Alpha比Trading Alpha重要。范思奇现在觉得Holding Alpha才是赌风格、暴露,Trading Alpha才是真正的Alpha。但如果没有经历过2019年-2020年做中性策略的经历,他不会有这个理解。
再来回顾WorldQuant的模式,范思奇说他认为WorldQuant也不是一个完美的模式,因为使用这个系统的人会寄希望用数学方法来找好股票,而不是自己有交易逻辑。但客观来讲,WorldQuant体系也并非一无是处。范思奇也还在使用其流水线分工,数据清洗、写因子、因子评估、组合、风控的流水线研究体系,只是把使用目标变成了自己更能理解的目标。
从公司运营成本的角度来讲,唐靖人感觉量化人才门槛近年被推高,量化私募已经没办法享受早期私募能享受到的工程师红利,以较便宜的价格雇人积累因子。“WorldQuant这套体系我绝对不推荐别人用,很多大公司已经做起来了,投入很多,现在都做不起来,去年一塌糊涂的,明年也不会做起来的。市场往前走,不会适应过期策略。”唐靖人告诉我。
三只小猪
作为公司负责市场的人,唐靖人说自己“一直在说服这个世界”。一开始创业,要先说服自己,认定自己有能力、条件后,要说服别人加入当时什么都没有的公司。等资管体量起来,又要不断说服质疑自己的人。管理规模20亿元时,要说服那批只投50亿的管理人,管理规模50亿时,又要说服银行等只投百亿规模管理人的钱,未来,他还要说服更多的国外的人才加入团队。“整个过程就是在逐步证明自己,很累也很有挑战”。他说。
能和好朋友范思奇一起创业,唐靖人认为是非常幸运的事。两人虽然偶有争执,但吵完架还是照样吃饭。也许是因为年龄相仿,认错也不存在面子的障碍。公司遇到困难时,两人也互相打气。“范总老跟我说,要相信我们的策略是市场上最好的,但凡没有这个信心,肯定就完不成这个事。”他笑着说。
量化私募管理人的共同难点和挑战,就是把自己的认知传递给客户。唐靖人说,“分析了那么多被骂的情况,我发现只有产品不断新高才不会被骂,其他任何一种情况,不管是平还是跌,都会被骂。”好在靖奇做的是强逻辑的量化交易,遇到回撤,基本也跟策略预期相符,可以更方便他向投资人解释。
范思奇和唐靖人告诉我,目前公司追求规模,不是单纯为了收益。“我们俩本身经济条件都还不错,要是纯为了赚钱其实我们有很多其他的选择”,现在走出来更多的意义是探知自己的能力边界,实现自己想做的一些交易。而不是简单追求一个数字。“我们想做出一些市场上没有的东西,现在做的东西也是市场上少见的,我们想做更少见的东西。”他们说。
从2021年开始,靖奇在方法论层面上,也在努力跳出自己的框,向主观学习。这样的转变不是突然发生的。以前做高频的时候,范思奇和唐靖人觉得择时是“傻子才做的,策略不够好,才需要择时”。但这两年看下来,他们发现好的主观择时都很厉害。今年做得好的主观其实也在用量化的方式交易,量化提供好的工具,主观提供好的交易思路。现在他们也开始做择时。
“以前对于我们来说一个股票就是一个CTA策略,本身信号在择时,不一定满仓。我们现在在尝试做整体的择时,对于指数,对于行业,对于题材股”。他俩的总结说,“一定要做一些自己没有做过的事情,因为没有做过的事情,提高的空间很大。”
采访时,我问唐靖人有什么书籍可以推荐给广大Quants的,唐靖人说现在大家都已经被各种知识和鸡汤轰炸的太频繁了,不如分享一个简单的故事:
有一次,唐靖人陪女儿听《三只小猪》的故事。女儿问他,为什么第三只小猪要不嫌麻烦,做砖头的房子。他当时想,第三只小猪搭房子就很像靖奇做策略。“我们其实就是一直用砖头盖房子的那只猪,特别慢、规模起的比较晚,很多人用树枝稻草很快的盖了一间房,但经不起大风浪的冲击。但我们都需要看看三只小猪,想想自己到底想建什么样的房子”。他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