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边的曼彻斯特》（ Manchester By The Sea ）刚在美国上映的时候，恰好赶上圣诞和跨年，当时人们都在议论同时热映的La La Land，几乎快把Manchester遗忘了。但是看到IMDB给了高分，我还是坚持要去看，尽管在彩灯齐放的跨年夜里这不是一个很明智的决定。

因为这是我看过的最悲伤的电影，悲伤的我连哭都哭不出来。

不，应该说多少眼泪都不足以形容它的悲伤。

曼彻斯特是波士顿附近的海边小镇（不是跟足球有关的那个…），电影镜头也因此充溢了美国东北部被大雪覆盖的荒凉。有时候我们觉得满天雪白挺有冬季恋歌的浪漫的吧？那可不一定——试想一下，海边是沧桑的海水和灰色调的天空，破旧的小艇在海上吱呀吱呀的徘徊；回头望是矮小的楼房稀疏坐落，街头楼顶全部覆盖着厚厚的白雪；大街小巷几乎没有行人，没有音乐，只有一个颓废的汉子在巷子里低头铲雪，冷漠的表情夹杂着笨拙、悔恨和愤怒，以及一丝“这世界与我无关”的绝望。这就是整部电影的风格，白色的街道，白色的滑冰场，白色的天空，白色的小船，白色的律师办公室，再配上悲壮的音乐--你想哭都没有眼泪。

导演Kenneth Lonergan实在是太会讲故事了，两条时间线穿插并行设计的很巧妙。男主人公Lee是个美国底层人民的形象，少言寡语，沧桑颓废，独自住在地下室里，以修水管、马桶为生。得知哥哥的死讯，他在医院里陷入茫然：他不知道如何处理后事，反而是死去的哥哥的合伙人在忙前忙后。剧情发展到这里的时候，就已经能看出男主角的演技炉火纯青了——他面对丧讯没有眼泪，只有沉默与无措，和一张眼眶发青的苍白的脸，以及似乎总想开口说什么却又终究无言的挣扎。只看他的演技就已经觉得电影院没白来了，最近刚刚得的金球奖绝对实至名归。

这时候导演又放了大招，让主人公回想起来多年前与哥哥侄子共度的时光。回忆很快结束后又回到现实的时间线，Lee的侄子Patrick出现，他们从共同料理后事开始就争吵不断：一个是不懂得如何照顾孩子的叔叔，一个是刚刚失去父亲（母亲由于酗酒早就离开了家）而且处在青春期的男孩。这时候你会发现当前时间线里Lee的性格似乎和回忆线里的他有些不同，回忆线里他有一个妻子和三个孩子，生活平凡而幸福，Lee那时候也很健谈，还会逗侄子开心，与现实中这个冷漠粗糙的汉子判若两人。

于是就在他从律师那里得知他需要成为Patrick的监护人的时候，他完全傻了，也不知道如何像律师拒绝，只有陷入无穷无尽的回忆里发呆--原来在几年前他的三个孩子在他家的一场大火里死了，妻子也因此离开了他，因为那场大火是由于他出门忘记把正在烧火的壁炉盖上，结果里面的圆木掉了出来。事发后他在警局备案时，抢了警察的枪自杀未遂。之后他像行尸走肉般荒诞的度日，住在没有阳光没有家具的地下室里，修水管修马桶也无所谓，因为在他看来生活已经没有希望，只有煎熬。

电影进行到这里时我几乎是瞪着眼睛在看荧屏，因为已经完全被Lee纠结的人生给震吓到。从大火到自杀未遂的那一段，对白场景并不多，导演几乎是一气呵成、平平淡淡的给你交代了回忆里的故事，而严肃的故事正因为平淡的叙述而显得可怕。这段回忆也在他坐在律师办公室时这个巧妙的时间点上解释了主人公为何这么颓废，为何无法和他人和平共处，为何拒绝接受侄子的监护权，为何在哥哥走时仍然没有眼泪--他的眼泪已经在几年前失去三个孩子时流干了，人生早已被悔恨和愤怒而摧毁，这样的自己又如何再照顾Patrick?

这个故事是导演自己创作自己拍摄的，现在想来尤如神来之笔。片中每一个镜头都精致如画，每一个角色的设定都很巧妙，每一个细节都对情节发展不可或缺。戏剧冲突就更不用说了--Lee和侄子之间的真挚亲情与监护权问题的矛盾，Patrick因为想要见到自己的母亲而母亲情绪不稳定并且已经改嫁的矛盾，Lee和前妻仍然相爱却因为失去了孩子而未能走下去的矛盾，Lee愿意呆在Patrick身边却对自己没有信心的矛盾。更重要的是：剧中的每一个人物都想要继续生活下去，可谁都不知该如何生活下去。

而一直到结尾，导演也未能给我们答案。

只有那句，“I can't beat it. I can't beat it. Sorry.”（我战胜不了它。我战胜不了它。对不起。）Lee和Patrick两人最后踢着石子沿着小路慢慢走远。

前一阵《降临》那部电影也许是想告诉我们，如果你的一生已经被命运安排好，你知道它会很糟糕，我们还是要坚强的走下去，去努力创造其中的美好，因为这些美好都是值得的，即使人生最终都归于不幸。但是《海边的曼彻斯特》的悲观却是继续加深了好几层，它是想告诉我们--人生会很糟糕，悲剧可以将我们活活吞噬，我甚至永远无法战胜这一切，你若问我要如何继续向前走，我也无法给你答案。

这也许就是悲剧的魅力。

最后我想用La La Land的插曲来收场--

Here's to the hearts that ache.

Here's to the mess we make.

感謝您能路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