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上四只脚,中午两只脚,晚上三只脚,腿最多时最无能,是什么生物?”
就算如今真有面貌诡异的生物站在你面前,声称答不上来就把你活吞,你也不会压抑自己打哈欠的冲动。
那如果是
“早上两只脚,中午四只脚,晚上三只脚,是什么生物?”
,你还会如此淡定吗?
这一则谜语改编出自
渡边信一郎导演
(MAPPA制作,菅野洋子的音乐设计)的原创番剧
《东京残响》
,是由“恐怖分子”斯芬克斯二人组向日本警方提出的谜题。这道题的谜底在于故事主角俄狄浦斯:长大成人原没有罪孽的他是两腿行走的普通人,弑父娶母丧尽天良成为了四脚着地的人中禽兽,最终在发现真相后自瞎双眼,成为了拄拐的盲人,最终依靠三条腿行走。
《东京残响》
深刻的社会隐喻和大胆的剧情设计
给我留下了很深的印象。主角二人自称以人命要挟的谜语人“斯芬克斯”,而寻找到他们所认定的“俄狄浦斯”后,又引导其杀死自己的“父亲”。当然此处的“父亲”完全脱离了生物学定义,十分抽象的指代着制度与权力系统。一个如同《俄狄浦斯王》般过去不存在、定律存在于未来、现在的一切向着定律涌现和生成的叙事结构油然而生。一定要概括的话,隐喻的是日本
试图埋没的非人道历史事件反噬了本身的发展
,有如坂口安吾《堕落论》中所指:压抑着国家的“虚伪”必须倒下,这是对全人类都有益的。
《俄狄浦斯王》由古希腊剧作家索福克勒斯创作,取材于古希腊神话中俄狄浦斯弑父娶母的故事。或许大家对于这个名字的印象是
“我要干我爹上我娘!”
不过这部剧本对于亚里士多德为首的一众哲学家与心理学家有着莫大的影响,其中神谕这一不可撼动的要素引发了人们对于命运与未来的思考,不可谓肤浅的伦理剧。
通篇故事并不算冗长,罗念生版的译本仅有62页,大家完全可以找上一篇原版来完整的了解一下这个故事。除却“干我爹上我娘!”与斯芬克斯的桥段,德尔菲神庙前石碑上所刻下的三行箴言同样引人深思。
一个完整的、符合心灵认知的时间流逝方向(笑)的故事梗概应该是:忒拜老国王老不得子,求神谕后却听闻降生的孩子会带来杀父娶母之祸,连忙将降生的孩子打穿脚踝丢于野兽丛生的深山老林(“俄狄浦斯”意为“脚踝肿大”),孩子却机缘巧合被邻国国王抚养成人。长大后的俄狄浦斯没法无视父母对其身世的避而不言、神对其“杀父娶母”的预言,而踏上寻找生父母的征程;期间与一队陌生人发生冲突并把对面团灭了,又退治了孽畜斯芬克斯,被正缺国王的忒拜人迎为国王。成为新王的俄狄浦斯见前任国王遗孀便一见钟情,娶其为妻后生有两男两女。此时天灾横行民不聊生,神谕再次降下:找出杀害老国王的凶手方能止住天灾。此时一位瞎眼的先知来到王宫,竟说俄狄浦斯就是凶手,俄狄浦斯一番嘲弄后自行寻找真相,最终发现自己团灭的众人中就有自己的生父,羞愧地自戳双眼,带着自己的两位女儿请求众人流放自己。
而这部作品的价值所在正是
激发对于“命运”的思考
。剧中拥有破解斯芬克斯之谜般智慧、为民除害之魄力、自我流放之大义的俄狄浦斯,究其一生无法逃过一句神谕的预言,那么凌驾于我们的“命运”到底是什么;失去光明的老先知能够看到悲惨的真相,而双目迥然的俄狄浦斯却无从察觉,到底什么情况下我们能看到真相;用腿的数量比喻人的一生终究只描述了人的生物特征,你没法说斯芬克斯之谜面所指就是人,只能说“人”这一答案符合谜面,那么到底该如何定义“人“;俄狄浦斯在寻求真相的时候,知情的众人纷纷制止,认为不知对其才是幸福。那么无知真的比获得真相更幸福吗?…
诸如此类的思考和讨论,自《俄狄浦斯王》的初演之后便源源不断,正是所谓
凝聚的智慧总能刺激他人发挥智慧
,我也将这部剧作推荐给屏幕前的你,如果有任何感想可以随时留在评论区,毕竟与人交流始终是一大乐事。
我个人是先接触弗洛伊德的理论,后才了解到这个故事的(毕竟大概只有学院派出身的戏剧学生才会对古希腊戏剧自发产生兴趣)。弗洛伊德将
3至5岁婴儿的心理成长历程
直接冠以“俄狄浦斯”之名,也得以看出弗洛伊德本人是何等的喜爱这一桥段。
与错误理解的“我就是要干我爹上我娘”不同,弗洛伊德其实在描述的是
孩童对于自己与父母的关系的认知过程
,以及阐述
人类害怕成功后紧接而来的灾厄的本能
。可惜局限于当时的条件和环境,弗洛伊德在创作《自我与本我》的时候可能只有四五个病例可供参考,其本人的理论以当今的标准来看不能算是一门科学;但由于其逻辑之缜密自洽,在欧洲哲学界掀起了一股风潮。如今若是以临床使用为目的,必须佐以克莱因的客体心理学和科胡特的自体心理学,以及婴儿观察的科学实验方式才算完整的科学学科,定义了人最原初的动力来源于力比多、攻击性、关系的追求和自恋的满足,至今在世界顶尖的心理学领域与人本主义和行为主义分庭抗礼。
在哲学领域,弗洛伊德主义被部分学者认定为
东西方哲学思想融合的开端
。若是刻意对比,甚至能发现弗洛伊德的精神分析学说与佛教理论有着惊人的巧合。弗洛伊德与拉康所定义的一种"死亡恐惧(Death Drive)"也在佛教中有所描述,也就是要求凡夫成佛必须超脱清苦、看透生死轮回。同样,弗洛伊德认为一个人的心理面貌在五岁之前已经形成了,在没有外力辅助与指导的前提下,五岁之后的心理活动不过是移情与创伤性重复,本质上并不会有自发的改变,也就是说人的一生都在被自己的孩童时期束缚。
这与佛教所论“前世决定今生,今生是为来世”出奇的相似。“我们无法改变今生的疾苦,只能为来世修福分”的言说正如弗洛伊德所强调,我们无法改变我们孩童时期的经历对我们的影响,但在与人交往中我们可以意识到这些影响并
帮助我们脱离过去的束缚活在当下
。同样,佛教出离痛苦(自己解脱,也帮愿意解脱的人解脱)的目的也和精神分析作为心理治疗理论救世济人的目标不谋而合。
为什么说俄狄浦斯期同样指出了人类本能的害怕成功呢?这也是弗洛伊德借《俄狄浦斯王》的故事进行的打比方。弗洛伊德认为,人类潜意识会追求像“与像母亲/父亲一样满足我们性情欲望的人结合“这般美好的事情,但又会恐惧像”结合后自戳双眼“这般恐怖的灾厄降临,激起一种自发的保护机制,潜移默化的阻止自己成功。高考恐惧症就属于俄狄浦斯期发育障碍的一种:患者往往会在考试等重大事件中出现永远会迟到、呕吐、头晕眼花、大脑一片空白等症状,其实就是人本能的在保护自己不受重大成果后紧随而来的灾厄。这种对于福祸相依的本能笃信有如《俄狄浦斯王》中降下的神谕般不可视又不可抗拒。一切的”当下“都在向着这般定律存在的”未来“发展和涌现。
当然,这仅仅是精神分析学派对于人类心理发展的理解。至今世界上最聪明的人们仍在讨论人类心理是否是这般模样,大家大可以不必用来解释自己和身边人的行为。若有兴趣的话,我会在评论区推荐一些大家可作兴趣培养的读物,大家可以自行了解。
带着对于命运的疑问和古老灵魂的大智慧,让我们接着来看这样一个故事——
如果一定要去定义,《红弦俱乐部》充其量是一个
带有小游戏功能的视觉小说
。抛开小游戏(尤其是玩泥巴)的手感不谈,主线故事的体量很难说的上宏大,期间穿插了许多价值论的对谈。可仅仅是这欧亨利式的故事,具象配以有趣的调酒元素,抽象配以有关人性与社会结构的探讨,再加上雨声中的钢琴曲,足以让我欲罢不能。
虽说威士忌兑伏特加已经足够诡异了,更不要说地府以上的生物都不会把苦艾和威士忌倒在一起,还加两块冰。
“先别笑,喝了再说。你知道的,我的酒总是恰到好处。”
一个很容易忽视的元素是游戏内屏幕左上角的一条红弦,里面记录了你已经做出的每一个似重要又无意义的选择,将其连接起来的一条红线会曲折的连接起每一个基本的事件,扭动着导向最终的结局。
而我们都知道,一根绳子的方向可以千变万化,但末端只有一个。
“等你和我逃走后,我带你去红弦俱乐部喝一杯。那里有一位超棒的调酒师,能告诉你关于人类情感的一切。”
《红弦俱乐部》给我一种惆怅感的另一处在于多诺万这个角色。
这样富有魔力而又多愁善感的角色连接起了我们所见的每个角色
,他是
“绳结”
。但由于不可知的原因,多诺万无法离开他身前的柜台的“命运”为结局的悲剧气氛埋下了伏笔。全剧的情感触发点、唯一能与玩家“交流”的人是
如同玩家般被困住的
:我们困在屏幕后,而多诺万被困在柜台中,我们都身处故事之外,试图影响故事中的基本元素,在以为能影响故事的走向而沾沾自喜时“红弦”给了我们当头一棒。
说实话在进行多周目的时候,刚开始我是带有些许反抗心理的。桌子的布置让我难过,于是我把桌子掀了,但它又诡异的回到了原位,餐具落在了它们本就该在的位置。这让我很挫败,并不是一种对于这款游戏多结局的期待,而是觉得我采取了如此之多不同的选择和行为,总应该对于故事的发展有所影响,可惜并没有。
你无论怎样扭动一根绳子,都无法将绳子分出新的末端。于是我便开始将每一次体验作为单独又完整的故事,思考着每一种看似不同的选择在如何削减每一种可能性。相信我,尽管只有一个结局,你每一次都能看到不同的东西。
在内心终于接受了绳子只能有一个末端时,你就能心无旁骛的欣赏绳子勾勒出的图画了。
我已经忘了上一次喝酒是什么时候了。印象里可能是十几个月以前,后来好像总是恰好没有可供小酌的时间。我总是对每一位问我“成年了就能抽烟喝酒了吗”的朋友说,每一滴酒精溶液都会对神经系统造成无可挽回的伤害,
在你能做出用一定的寿命换取当下的欢愉的决定前,不要认为自己成年了。
后来一想,这终究是走向某一个终点的不同方式,就像我在拼命扭动红弦,试图看到不同的末端;也未尝不像老忒拜王,挣扎着求取一种逃离命运的幻想一般。大概我打心底还是不认同决定论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