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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摘要】 晚近 国际学界 对 世界文学理论 的浓厚兴趣 , 在中国掀起 了 一股前所未有的热潮。 世界文学 在 比较文学中的 回归 ,正值中国比较文学百年发展之后欣欣向荣之时。 因此, 争取话语权 成为不少中国学人的热切 追求。面对 实际上还很 强势的西方中心主义, 处于劣势地位的 文化常有的 “ 羡憎情结 ” 也在中国 的世界文学热中 时隐时现 , 民族主义情感 得到不少 人的共鸣 和支持 。 弱势文化对西方文化霸权的反抗是必要的, 但 在当今这个全球 资本主义时代 , 奢望各种文学之间的平等关系,依然只是理论而已 。 从文本现实来理解 世界文学, 从未 达成 共识 。 改换认识视角 是可取的 ,比如把 世界文学 看做 全球 文学的 互联 互动 和 关系结构 。
【 关键词 】 世界文学 中国话语 羡憎情结 文学 互动
自 1827 年初起,歌德多次 谈论 “ 世界文学 ” 亦即世界文学时代, 他相信 “ 当前这个高速时代和不断简便的交流,可以让人祈望世界文学不久就能实现 ” [1] 。时隔 将近二百年, 在 国际学界 热衷于 世界文学 之时 , 西方中心主义越来越受到质疑, 不少人 似乎 认为 真正的 世 界文学时代 确实 就要 到来,中国学界 更是如此。并 且,人们能 在中国 发现一股 前所未有的 热情和激情,就像歌德当年 所说的那样 : “ 我坚信一种普遍的世界文学正在形成,我们德意志人可在其中扮演光荣的角色。 ” [2] 当然, 一些 中国 学 人 有时会想 到 中国人 的 “ 光荣 角色 ” 。
不少中国学者在论述 “ 世界文学 ” 这个歌德概念时,特别 喜欢复制一个美丽的 传说: 歌德是在阅读中国文学时才第一次说出 “ 世界文学 ” ! 换言之 , 歌德 的 世界文学 理念同 他阅读 《好逑传》《玉娇梨》 等 中国小说 后的 体验 有着直接联系。尽管这不 完全 符合历史事实, [3] 但是 “ 传说 ” 还在 延续, 人们还在享受着 “ 世界文学 ” 这个 “ 充满希望的词汇 ” [4] 与中国 人之间 的 “ 天然 亲近感 ” 。 这个让人 津津乐道的故事, 肯定不只 缘 于 心理 因素 , 也不只在 追溯 一个概念的 历史渊源, 它 显然 还带着现实诉求和对未来的憧憬: “ 既然世界文学的诞生与中国不无关系,那么中国学者理应在这个话题上具有更多的话语权和参与度,这无疑给予了中国学者不少信心。 ” [5]
目前中国比较文学的一个核心追求便是 话语权 ,或曰 创建比较文学的 中国话语 。 不少人孜孜 追求 “ 中国学派 ” 亦即 比较文学 “ 第三阶段 ” 中 的 主角地位。 何为 “ 第三阶段 ” ?答曰 比较文学法国学派和美国学派 之后以 “ 多元文化为旨归的、跨文化(非同一体系文化,即异质文化)的文 学研究 ” , 中国比较文学则是 “ 全球第三阶段的比较文学的集中表 现 ” [6] 。于是乎,有人 甚至 提出 中国比较文学 具有全球性 指导意义 。
在当今世界的其他地方,很 难 见到学术会议的 主旨或论文标题中 写有某个国家的 “ 话语 ” , 如 “ 美国话语 ” 或 “ 越南话语 ” 之类, 也许 是没有必要, 也许 是没有底气。而在中国, 诸如 “ 倡导 比较文学的中国话语 ”“ 建构 中国学术话语体系 ” 或 “ 世界文学的中国立场 ” 之类的标 语和文章名称很常见。本 来,争取话语权 无可 非议,这也是正当权利;可是老挂在嘴 边 ,反而会 令人 生疑。有一种建构中国话语的理由很直白: “ 美国人所说的 ‘ 世界文学 ’ ,一定是站 在美国学者的 立场上来对 ‘ 世界文学 ’ 的内涵和价值 作出审美的理解的。而中国人则应站在自己的立场上来看待 ‘ 世界文学 ’ 。 ” [7] 这么说 或许 是 有根据 的 ,但我们也不能否认 当代 美国也有不少学者的观点,仿佛就是站在 “ 中国的 ” 立场上看问题的。
本文 将 首先简要论述世界文学观念在中国的起源和发展,然后 联系 全球权力关系 ,分析当代中国的世界文学热, 并 结合理论热点 来 讨论 “ 中国立场 ” 和 “ 中国话语 ” 。 在历史 久长 的欧洲中心主义 远未消散 、 平等 还很遥远的世界,霸权势力还在主导着 话语权 ; 体现于世界文学,必然还存在中心 和边缘 。 中国文化虽然悠 久,却 在世界上 还处于弱势 。 弱者面对 霸权文化 ,时有 “ 羡憎情结 ” , 中国 也不例外 。 畅想 “ 世界文学 ” , 往往有着各种 现实根源和特定 需求 ,例如一些 中国学者企望的 中国文学在世界文学中的独特定位。 针对 喋喋不休的重新定义世界文学 的诉求 ,本文 最后 主要 探讨 如何理解 “ 世界文学 ” ,强调 世界文学的 实践性 ,视之为世界范围的 文学活动 。 当然,这也不过是 —— 用 莫莱蒂 ( Franco Moretti ) 的话说: “ 世界文学 猜想 ” 。
此时,有必要重温 歌德 的一个今天 仍 有现实意义的观点,即 人们不能只看到世界文学的积极意义 : “ 若随着交通越来越快而不可避免的世 界文学逐渐形 成 , 那我们对这样一种世界文学不能期待过多 , 只能 看它能做到什么和做到什么。 ” [8] 多一点 怀疑主义 的反思 ,有利于克服虚热。
1. “ 世界意识 ” 与中国比较文学百年速览
据曾朴( 1872 - 1935 )回忆,旅法外交官陈季同( 1851-1907 )曾于 1898 年和他谈及 “ 世界文学 ” :
我们现在要勉力的,第一不要局于一国的文学,嚣然自足,该推扩而参加世界的文学,既要参加世界的文学,入手方法,先要去隔膜,免误会。要去隔膜,非提倡大规模的翻译不可,不但他们的名作要多译进来,我们的重要作品,也须全译出去 。 [9]
这 是 一个睁眼 看世界并具有 清醒的世界意识 的中国学人的观点 , 他的 关于 文化 传输 的 主张,无疑已是极为先进的理念, 但 在当时 并 不 多见 。 并且 , 陈季同 的世界文学之说,只是出现在私人对话中,并未 在 彼时 中国社会 中扩散 。
世界文学观 在中国的发端期,也就是 19 世纪下半叶至 20 世纪初期, “ 文学 ” 概念实际上与我们今天对这个概念的理解还相去甚远。 即便在 19 世纪的欧洲, “ literature ” 的 诸多含义同时并存 。根据 文学概念的宽泛界定,它是体现人类精神活动之所有文本的总称,或曰 “ 无所不包 ” ; 现代 的狭义 “ 文学 ” 概念远未占有主导地位。 [10] 从历史语 义层面理 解这种 “ 杂文学 观 ” ,是把握中国早期世界文学观之不可 忽略的视角。清末民初大学的文学教程亦即文学史著述,基本上以 “ 杂文学 观 ” 为主,其中包括 “ 西国文学史 ” 。 黄人 ( 1866 - 1913 )于 1904 至 1907 年间 ,借鉴日本学者太田善男之作《中国文学史》( 1904 ),编写他的《中国文学史》,亦论及 “ 世界之 文学 ” “ 世界文学史 ” 。该著 虽已包 含我们今天理解的 “ 文学 ” ,但在总体上仍 属 “ 杂文学 观 ” 之列 。 [11]
查考这个问题的另一个 重要 历史维度是 彼时中国人 与日俱增 的 世界意识 。 历史上的中国人坚信儒家 “ 声教迄于四海 ” ,只有 “ 天下 ” 即 “ 中国 ” 观念,没有 “ 世界 ” 意识。 西方炮舰政策打开中国门 户所带来的交通往来,使得近代意义的天下观念取代了传统的天下观念, 人们开始关注天底下的世界。 “ 世界 ” 不再只是 佛教中 的现世 之说, 而是 一片 新天地 、一种新气象、一个新世界。 “ 世界 ” 概念的新用,是甲午之后的显著现象 。 从 “ 天下观 ” 到 “ 世界意识 ” 的转变, 也 是 不断吸纳 世界知识的过程 。因此, 我们 要在清末民初之 “ 西学东渐 ” 的历史大潮 中理解中国的早期世界文学观。 世界文学作品在晚清传入中国, 是随 西学 而进入中土的 。然而 ,与那些实学 (科学) 著作或介绍西方 国家的地理、历史、文化、 政治等著述 和 译作 相比, (今人理解的) 纯 文学作品 的译介 只是很 小一部分。
在 中国 近现代民族危机的 大背景下,我们便不难理解 中国早期世界文学观的实用主义倾向 和颇为 独特的 发展 走向 : 如西学东渐 的 大势 所指 , 救亡图存的危机意识 和唤起民众 是彼时 引介外国文学的出发点, 时人企望 借西方先进文化 之力,达到 启蒙和 民族救亡 的目的。 鲁迅 那篇著名的 《摩罗诗力说》 ( 1907 ),正是为了用 “ 摩罗精神 ” 救治中国 的 弊病 ,开启民族 精神。 鲁迅和周作人 共同 翻译 、 在东京出版的 《域外小说集》( 1909 ) ,亦 旨在标举 “ 弱小民族文学 ” , 通过 苦难 意识 来 引发 反抗 和斗 争 。 如 王国 维所 言 , 彼时普遍视文学为 “ 政论之手段 ” [12] ,对 外国 文学的 译介 也大多择取那些 张扬民族主义 的作品, 而许多举世闻名的 世界文学经典 却 不在 翻译 之列 。 正因为此, 有学者 认为 世界文学 本 当从 “ 世界 ” 和 “ 人类 ” 的整体视角来 对待 各国文学 , 而 当时 中国译界则注重对中国具有救亡意义的实用文学 ,这就偏离了世界文学 的 “ 正向发展 ” ; 也就是说,中国的世界文学观 的起始, 是 一种 “ 逆向发展 ” 形态 ,且 一直延续 至 “ 五四 ” 新文化运动之前。 [13] 对 “ 正向发展 ” 和 “ 逆向发展 ” 的 概念 选 用 ,或许不一定令人信服,因为这里关乎 “ 世界文学 ” 的标准这一复杂问题。而论 者对当初发展 大势的描述,基本上是可被认可的。
然而,即 便在 “ 民族救亡 ” 决定 实用 主义 选译 的 时期, 或如林纾 那样 不懂外语的翻译家 “ 耳受手追 ” , 用文言 译述、改编了 一百多种西方长篇小说 , “ 外国材料中国腔 ” 的林译小说占据文坛十多年之久, 文化界 终究还有王国维那样深谙西方文化的学者。与黄人论 “ 世界之文学 ” 同期,王国维 从 注重 “ 人类之感情 ” [14] 和人类文学之共通性 的 立场 出发,于 1904 - 1907 年间译介 了 歌德、席勒 、 托尔斯泰 、 莎士比亚 等世界文学巨擘 。 [15] 王国维的系列译介 著述,是中国人初识 西方文学名家 名作的 重要 文献 ;虽 曲高和寡,但 对 世 界 文学 进入中国 来说具有里程碑意义 。 另外,旅日中国学子于 19 08 年 根据日语译本转译的 《共产党宣言》 节译本中,已能见到 沿袭日译 的 “ 世界之文学 ” [16] 之说。
“ 五四 ” 新文化运动中 的 “ 世界主义 ” 和 “ 人类主义 ” 思潮 ,成为 中国 人 之 世界文学观 的重要转机 ,中国近代以降文学意识中的民族界线开始受到冲击 。 1920 年前后, 蔡元培 欢呼世界 “ 大同主义 ” [17] , 周作人 提出 “ 人道主义的文学 ” [18] , 沈雁冰 认为 文学是 “ 沟通人类感情代全人类呼喊的唯一工具 ” [19] 。 文学不再理所当然的被 目为 “ 民族救亡 ” 的工具,而当用来 为 “ 人类 ” 服务 。 作为 中国现代文学 史中 的第一 个纯文 学社团 , 文学研究会 在其 机关刊物 《文学旬刊》 1921 年 的 创刊 “ 宣言 ” 中指出: “ 世界文学的联锁 , 就是人们最高精神的联锁 ” , 申明 该刊 “ 一面努力介绍世界文学到中国 , 一面努力创造中国的文学 , 以贡献 于 世界的文学界中 ” [20] 。 “ 文学研究会丛书 ” [21] 的 标准是 “ 所有在世界文学水平线上占有甚高之位置 , 有永久普遍的性质之文学作品 ” [22] 。
1923 年下半年开始 , 郑振铎 参照英国文学家德林瓦特( John Drinkwater, 1882-1937 ) 编 《文学大纲》( The Outline of Literature , 1923 )和 哈佛大学 教授 、 文学评论家梅西 ( John Macy , 1877-19 32 ) 编 《世界文学故事》( The Story of the World’s Literature , 1925 ), 撰写 《文学大纲》 , 自 1924 年 1 月起在《小说月报》上连载,至 1927 年 竣稿。 郑振铎 在 《文学大纲 · 叙言》 中指出: “ 文学是属于人类全体的 ” , “ 文学是没有国界的 ” , “ 文学是没有古今界的 ” , “ 所以我们研究文学 , 我们欣赏文学 , 不应该有古今中外之观念 。 ” [23] 《文学大纲》 这部杰作不仅叙写西方文学经典和代表人物 , 亦论述 优秀 的东方文学尤其是中国 古代文学 , 同时 考 察 东西方文 学史 ,堪称 中国 的 世界文学史 研究 领域 的开山之作 。 对 于启程不久的中国比较文学事业来说, 郑振铎 的告诫 也 道理玄远 : “ 文学的研究看不得爱国主义的色彩 , 也看不得 ‘ 古是最好的 ’ 、 ‘ 现代是最好的 ’ 的偏见 ” , “ 本国主义与外国主义也同样的是一种痼癖 。 ” [24]
世界文学 概念进入中国以后, 同 “ 外国文学 ” 这个更为常用的概念 几乎是一个连体, 而 外国文学 主要 指 西方文 学 ,包括俄苏文学 。 周作人 自 1917 年 起在 北京大学主讲 “ 欧洲文学史 ” 课程 , 通常被看做 世界文学学科 在中国 的 开端,周氏 以讲义为底稿的《欧洲文学史》 于 1918 年出版 。 随 着中国现代 文学的发展 , 大量 外国文学名作被译入中国, 中西比较文学研究也 得到了长足的 发展。 但在 1949 年之后, 苏联版的马列文论占据统治地位, 比较文学 研究 长期被 视为 资产阶级的 伪科学 而受到排挤 ,政治因素 逐渐 使之 走向 边缘 。 直到文化大革命结束, 亦即 1978 年实行改革开放, 比较文 学 才 重 获新生 ,并确立了 专门学科 的地位 。 人们 又一次睁眼看世界, 外国文学 作品和理论的 翻译 与 研究 来势凶猛, 且有 一发不可收之势。
199 8 年 , 教育部将比较文学与世界文学合并为一个学科。 这种学 科设置 把 世界文学 看做 作品还是 范畴或 机制 ? 对于这个 问题 , 至今 似乎 还 是 模糊的 , 或 “ 随心所 欲 ” 的 。 尽管 合二为一的 学 科布局遭到一些学者 的质疑 , [25] 但其目 的显然是为了大力推进 世界文学研究在中国的发展。 [26] 无论如何 , 与改革开放 同时起步的 中国比较文 学的 再 出发, 取得了丰硕成果 。 在过去 几 十年里, 千余部 比较文学 专著 和 数千 学术 论文 相继发表, 加之许多西方著作的中文译本,真可 谓蔚为大观, 比较文学在中国呈现出 空前繁荣的 景象 。
2. 文化霸权 与 羡憎情结
本文开头说及中国学界 常有人援引歌德 1827 年 和艾克曼( Johann E c kermann )谈论世界文学时 提及 中国小说,并 认为 他直接受启于 中国文学 才提出世界文学设 想。这种念旧 的心 情或许是 复杂的:首先 , 中国之伟大 是毋庸置疑 的;其次,歌德偏偏只知道几部在中国 既 不算 上乘、 也不受重视的小说, 而 中国文学宝库中还有更 了不起的经典,本该傲立 于 世界文学之林 。然而 无情的事实是,中国文学一直处在世界文学的边缘,太多被人遗忘,产生怨情也 在情理之中 。 我不是想要讨好 心理主义 ,但还是想用一个 心理学范畴 来描述这里出现的 现象,即 “ 羡憎情结 ” ( 法 : r essentiment , 英 : resentment ) ,也就是当下的时髦说法 “ 羡慕嫉妒恨 ” 。 尽管这种说法 会让人感到不舒服, 且不是 谁都有这种 情结 , 但 在当代中国 的不少专业 论文中, 常能隐约见到 羡憎情结 的出没。 当然 , 谁都 不 会承认这一点,因为这种情绪的质是反面的。
尼采 在其 《 道德的谱系 》 ( 1887 ) 中,首次 给 “ 羡憎情结 ” 这个 法语词 打上了哲学和心理学 印记 , 认为 它 对 人类道德生活 具有关键意义 。 它 是对过去 经历的 感受, 尤其是对精神伤害的 “ 回 味 ” ( re - sentiment ), 以 及 由此生发 的恼怒。 羡憎情结 是一方对另一方 之暗藏 的嫉妒和幽愤,觉得他(你)过得比我好,该得的我没得到,是命运亏待了我。从个人心 理或社会心理 上说, 它有 两个前提:( 一 ) 怀有 羡憎情结的 人 认为 自己 与 其 羡慕 和怨恨 的 对 象 是平等的 ,本来不相上下 , 但 这只是理论而已, 现实完全不同 。 ( 二 ) 被 羡憎 者 绝对高 人 一等,毫无平等可言。 所以尼采说, 羡憎情结 “ 在所有弱者与无可奈何者那里都是不可避免的 ” [27] 。 在一个社会 甚至 整个世界,理论上每个人都 能与他人相比 ,但实际上却无法比,这样的社会和世界本身就 有 滋生羡憎情结的土壤。
就世界文学而言, 羡憎情结 的土壤 无疑 源于 欧洲中心主义 的文化霸权。 日本比较文学 家 平川佑弘曾 如此 谈 及他 1950 年代 在东京 接受 教育 时的感 受: “ 对我这样一个外来者来说,西方比较文学研究仿佛是一种全新的民族主义形式:西方民族主 义, [ …… ] 。 这是一个排外 的欧美俱乐部,有点像大西欧共荣圈。 ” [28] 瑞士裔比 较文学家 、 《比较文学与总体文学年鉴》的 创办 者 弗里德里 希( Werner Friederich , 1905-1993 ) 则 在 1960 年指出, “ 世界文学 ” 是一个 “ 专横 的术 语 ” : “ 我有 时觉得应称之为北大西洋公约文学。然而,这一称呼仍然名大于实; 即使在北约十五国内,我们通常涉及的,不会超过其中四分之一。 ” [29] 而 在美国 高校中 , 世界文学往往 就是 欧洲文学 的译本;或者说, 欧洲和北美 作品就是 《诺顿世界文学名篇选集》的标准。 [30] 法国比较文学家 艾田伯 ( René Étiemble , 19 09-2002 )在其 《是否应该重思世界文学概念》 ( 1 974 )一文中, 鞭笞了 世界文学理论 和 实践 中 狭隘 的 西方中心主义偏见 , 徒有 “ 世界文学 ” 之名, 把 绝大多数 民族文学 视为 几个所谓伟大的 原创性 文学 之下的 从属 文学,严重忽视东方文学。 [31]
艾田伯 呼吁修正世界文学 概念, 但是谈何容易, 穆夫提 ( Aamir Mufti ) 所说的现象依然如故: “ 无论 像 莫莱蒂 那样把 世界文学 看做 一种概念 配置而不是文学文本的结合体,或像 达姆罗什 那样 把 世界文学 视为超出 ‘ 文化起源地 ’ 而 流通的特殊文学, [ …… ] 我们 都不能 无视 这一概念 所显示 、 同时 又 在 遮蔽的全 球权力关 系。 ” [32] 尽管 朗 曼( Longman )、贝德福德( Be dford )、诺顿( Norton )等 西方 主流世界名著丛书 在 过去二十 多年逐渐拓宽了世界文学的语言边界, 收录 了 数十个国家的五百多位作家, 即 更多非西方国家作家的作品 , 但这并不意味着 丛书 选编者已经彻底冲破了由来已 久 、 根深蒂固 的 潜在 等级 标准 。 在 卡勒 ( Jonathan Culler )看来, “ 世界文学的 危险在于 它只选择被 视为精品 的作品,而 无视可能进入甄选 过程的 特定 标准和意识形态因素。 ” [33] 尽管如此, 像 德汉 ( Theo D’Haen )那样 呼吁 “ 世界文学 要 世 界化 ” 是 必要的 : “‘ 欧洲 ’ 文学不 应当是 研究世界文学的焦点, 从而成为考察世 界文学的核心视角,而应 是 同 ‘ 世界 ’ 其他文学相关联的对象。 ” [34] 同样, 西方 主流世界名著丛书 开始关注 被忽视 区域的优秀作 品 ,也是可喜的 。
上文援引 卡勒 之说, 他发表于 2006 年的 文章标题 是 《终于可以做比较文学了 》 , 很能用来形容 四十年前不少 中国 学人 的心情。当然,因为国情不同,比较文学的发展 历程 不同,这 “ 终于 ” 在中国的意涵是不一样的。 四十年前, 中国人 在 长期的自我封闭之后 放眼世界, 回望自己, 唯有 “ 失 — 望 ” ,也 带着 不少 羡憎情结 。 1980 年代,中国掀起了一股 “ 文化热 ” , 除了 比比 皆是 的 失望 和 怨恨 (《河殇》) , 也 开启了 重新走向世界 的征程 , “ 走向世界 ” 丛书风靡一时 。中国当代的 世界文学热 也 始于 那个年代。
进入 21 世纪以后, 国际比较文学的 “ 多元文化转向 ” , 尤其是美国 学者积极 倡导 的 “ 新 ” 世界文学,在 中国引起 很大 反响 。伴随着 全球化时代之文学研究中的各种焦点 和 时兴议题 , “ 世界文学 ” 又一次 在 中国 受到 广泛关 注, 而且 兴盛 空前, 论文 和著作连篇累牍, 各种 比较文学会议 也不会漏过 “ 世界文学 ” 议题 。 说得夸张一点, 世界文学研究几乎 成了中国比较文学从业人员的 “ 全民 运动 ” , 认为歌德的理想正在日渐成为现实 者不乏 其人 。 理念看似高远,诉 求其实很实际 、很一般 ,也可以说是最起 码的 愿景,即期盼中国文学能够尽早 融入世界文学 语境。 当然,我们也不能完全排除 尼采 所说的一种情形: 怀有羡憎情结的弱者 会 设想 , “ 总有一天 他们 也要做强者, 他们的 ‘ 王国 ’ 总有一天也该到来 ” [35] 。
3. “ 边缘 ” 的 呐喊 与不平等的 “ 世界文学体系 ”
当代中 国 讨论 世界文学 时 的那种 与全球化接轨、 融入世界的愿望是 完全 可以理解的。 什么是其论述逻辑呢?中国学界未必谁都会认可如下观 点,但 它 似乎 是当下的主流意识,很符合 “ 中国文化走出去 ” 的国家战略: 中国文学就其自身历史和悠久传统以 及作家和作品 的数量而言,当在世界 文学中占有重要份额。虽然越 来越多的中国文学作品被翻译成世界上的主要语言,但它依然与中国这样一个大国的身份 很不相称 。 因此, 在把中国文学当做世界文学的一部分来讨论时,我们要彰显中国立场和中国文学的价值, 以 达到在世界上推广中国文学和文化的目的。 不仅 如此, 我们 还 要 根据我们的标准,编写我们的《世界文学选》和《世界文学史》,令世界文学也有中国的版本。
一百多年来, “ 在中国发展过程中的重要关口,民族主义几乎每次都担当了社会舆论和意识形态先导的角色。显而易见,中国文学融入世界文学的过程也不能 不带上民族主 义意识形态的政治和文化烙印。 ” [36] 国家实力和国际 地位的显著提高,直接导致 21 世纪以来中国民族主义思潮的勃兴 ,伴随着激情、希望和焦虑 。 强烈的 “ 走向世界文学 ” 的冲动 , 切望中国 文学早日真正跻身 于 世界文学之林 的呼唤,在于人们不得不承认 ,尽 管中国文学已经摆脱被冷落、被边缘的困境,但 仍然 处在世界文学的 边缘。 需要指出的是, 我们也不能忽略一个事实:世界很大,亚非拉还有许多优秀文学依然默默无闻;与那些文学相比,中国文学在西方的译介,其实 已 具 一定规模,且在西方的世界文学选集中的比重还在逐渐增加。
前文 所说的羡憎情结, 见之于 政治生活 ,便是 一个群体或一个 国族 感到自己遭到 不公正的 待遇 。 因此, 羡憎情结 常 会引发反抗意识 。 期盼 中国 文学走向世界和 世界文学的中国版本, 中国学界为此呕心沥血者大有人在 。 此时, 不是 出于 单纯学术动机 的 国族 意识 ,很容易让世界文学研究变成 顺应国家 意志 的 学术 运动。 当代中国文学 与 西方 / 世界文学的联系 ,是一种错综复杂的关系:一方面, 世界意识 令其竭力融入所谓 “ 世界文学体系 ” ;另一方面,百年前中国早期世界文学观中的实用 主义倾向卷土重来。与彼时相同的是坚实的民族主义情感,并得到不少学人的共鸣和支持。
杰姆逊 ( Fredric Jam eson )在其《跨国资本主义时代 的第三世界文学 》 中提 出了 著名 的 国族 寓言 说: “ 所有第三世界的文本 必然有其 寓言性 ” , 它们 “ 必然 以 国族 寓言的形式 , 投射 出 政治 之维:讲述 个人命运的故事 ,总是 包含着第三世界 民众 的文化和社会 之艰难处境的寓言。 ” [37] 杰姆逊 通过对文学的所谓 主观个体性与 社会集体性的区分, 也就是国族 寓言中的那种个体即国族之说, 声称 第 三世界的文化完全是别样的。这篇名文 1986 年发表 以后 , 经常是人们争论 后殖民时代的文学与世界文学 及其与传统西方文学经典的关系 时的焦点 , 引发不少 争议,例如对 杰姆逊 的二元论或化约做法的 批判。尽管如 此, 他呼吁世界文学概念必须 注重第三世界文学 , 自 然是难能可贵的。他的意图 是提醒西 方读者关注非西方文学,而他 建议 “ 把这些文本 当做 国族寓言来阅读 ” [38] ,正是试图 让人 经由 陌生的路径 领略 陌生的文本。
杰姆逊 的愿望 能 否 实现 呢? 未必 。 中国学者的呐喊, 或 许就是 霍 米 · 巴巴 ( Homi K. Bhabha )等学者时常强调的 弱势文化对霸权文化的抵制 和 反抗 甚至 反渗透 的一部分,或许也是中国经济的快速发展和综合国力的增强让人有了底气。 虽然 文化的发展与政治 、 经济状况息息相关,经济和国际政治地位的提升可能 有利于 文学的 国际 传播, 可是 文学成就与经 济腾飞之 间并不存在必然联系,从经济发展程度 来 推 导文学成就的做法 是浅薄的。 诚然, 当代中国 作家或诗人 近年 来获得 了 不少国际 文学大奖, 这 也 为削弱 西方 中心主义 做出了贡献 , 但 我们不能忘记一些基本事实:
莫莱蒂 在《 世界文学猜想 》 ( 2000 ) 中,将世界文学与国际资本主义相提并 论 : “ 我想借用经济史的世界体系学派之基本假设,即国际资本主义是 同一 而 不平等 的体系,有着中心和边缘(以及亚边缘),被捆绑在一个日益不平等的关系之中。 ” [39] 他又在 《进化 论,世界体系, 世界文学 》 ( 2006 )中 说 : “ 如同资本主义,世界文学本身也是不平 等的整体,其 各不相同的部分 —— 世界上不 同国家和地区的文学 — — 的发展,通常受制于它们在整个体系中的位置 。 ” [40] 什么是 体系中的位置 呢? 根据卡萨诺瓦( P ascale C asanova , 1959-2018 )描绘的 “ 文学的世界共和国 ” 之 形成和发展过程, 意大利 早在 文艺复兴时期 因其 拉丁文化遗产 而在文学上 强盛,后来受到法国的挑战, 巴黎 成为 世界文学 之都,接着是 西班牙、英国及欧洲 其他国家 纷纷 加入到 文学财富 的比拼 之中 , 美洲也 在 19 世纪 登上了国际文学舞台。 [41] 中国、日本、阿拉伯国家 的 古老文学 , “ 虽历史 悠久却是 从属的 :他们很晚才进入国 际文学空间, 只有从 属地位 ” [42] 。
“ 世界文学 ” 长期被看做西方 主要国家的文学经典之作, 可惜 这是历史留给我们的遗产 。 谁在世界文学的中心, 谁 就对国际文学政治 具有决定性影响 。 弱势文化对西方文化霸权的反抗无疑属于正义之举 。 处于劣势和边缘地位的文学,时刻盼望破除西方中心,可又是那么想要进入那个 中心,那么想获得进入 “ 世界文学 ” 的入场券,渴望能在中心有所收获,这在 很大 程度上巩固着 中心 的强势地位 。 看来要摆 脱根深蒂固的 “ 世界文学体系 ” 和 西方设定的游戏规则并非易事。
当今中国文学走向世界的各种努力, 被抬高到 “ 国家战略 ” 的高度,可见 “ 中国文学 走出去 ” 的心情多么迫切。 或许因为 中国官方主导的 “ 熊猫丛书 ” [43] 几乎没有产生真正的影响, 进入新世纪以来,国家 重点资助国外出版社出版 译作 ,官方和学界一直在探索中国文学走向世界的有效路径。 想方设法 “ 走向世界 ” ,其 真正 意图 实际上 就是 寻求进入西方世界的许可 ,赢得西方读者的青睐 ,获得西方大奖 。 虽然 新的世界文学 观念一再 显示出 超越 西方 中心 主义 的 企望 , 但 后者 仿佛 还 不愿退出历史舞台 。 在当今这个全球资本主义时代, 奢望各种文学之间的平等关系,依然只是理论而已。对于中国文学来说, 在 杰姆逊所说的西方社会之 “ 全盘全球化但是美国式 的后现代文化 ” ( “this whole global , y et American, postmodern culture” [44] ) 中 , 偏见也好, 趣味 也罢, 意识形态 还 在 起着很大的 作用。 因此, 对官方媒体甚至学界时而 讲述 的中国文学在 海外 的 “ 热闹 ” , 多一点清醒是对的,这样可以少一点( “ 熊 猫丛书 ” 那样的)失望。 这么做,或许更能让中国文学 正常地融入世界文学 ,世界文学很难接受 民族主义冲动 。 一个简单的道理:自我 标榜 和他人赞赏,性质是不一样的,效果肯定也不一样。
4 . 改换视角: 世界文学是 文学的 互动
二十多年来, 在 全球化和 后 殖 民理论的 影响下, 文学教授或比较文学家,还有其他一些学者, 常会提出 “ 什么是世界文学 ” 这个问题, 带着 暗藏的或 明确 的许诺。 另 有人 强调世界文学是 复数的存在 。 “ 世界的文学 ” ( l iteratures of the w orld , w orld l iteratures ) 或 “ 全球文学 ” ( g lobal l iterature ) 概念 , 都在强 调 人类精神的 多样性和丰 富性, 使 传 统的 “ 世界文学 ” ( world literature ) 概念 成为论争的焦点之一 , 涉及什么是 “ 文学经典 ” , 也就是 对世界文学范围的界定 。 特别是 一些发展中国家或 后发国家 对西方 的 文化霸权 提出挑战, 要求各 民族文学在世界文学中 占有 更大份额 ; 重新定义世界文学 的 要求, 尤其在 第三世界 得到更多共鸣 。重新定义的前提自然是已有定义在先,可是定义在哪里呢?或者说 : “ 没有一种世界文学定义获得普遍认同, [ …… ] ” [45] 有人 甚至 认为 , 每 个民族都有自己的世界文学 版本。
中国学者对迄今 “ 世界文学 ” 的质疑,其实 与第三世界学者或欧美不少倡导 “ 新 ” 世界文学的学者 的 观点 没什么两样, 其一是对欧洲中心主义的批判,其二是对 强势的西方话语决定 世界文学经典 表示 不满。 这 当然 是 令人称快 的发展 。 但是依然纠缠于 “ 中心 ” 和 “ 边缘 ” 、 “ 西方 ” 和 “ 其余 ” 等命题,似乎并不有利于问题的 深入探讨,这种两极 思考也不是新的世界文学观所要的。 我们确实要摆脱欧洲中心主义, 但不 是用 (哪怕是地域性的)华夏 中心主义或其他中心 主义 取而代之 , 谁都不应以自己为中心 。要让他人接受 时而能够听到的那种 中国文学意义上的 “ 普世价值观 ” 或 “ 中国的世界文学 ” ,似乎只是幻想 。 鉴于莎士比亚和歌德 无法 撼动 , 全人类的文学一时也很难 尽收眼底 , 所以 改换思维方式 和 视角来讨论 何为 世界文学 , 不失 为 适当 之举 。 在大多数关于世界文学的讨论中,不管是 论述 西方的经典还是中国的经典,似乎都在说 实体性的 世界文学, 也 就 是所谓 具有人类 普世价值的 “ 经典名作 ” , 可是又不存在 统一的 世界文学观, 这正是以往不能达成共识的重要原因之一。 莫雷蒂或许是有道理的 , 他 说 “ 世界文学 并非一个客体,而是一个 难题 ,一个需要用新的批评方法 加以 解决的 难题 [ …… ] ” [46] 。
1826 年 , “ 世界文学 ” 之说见于 独立 不久 的墨西哥 的 一 份名为 《埃尔 - 伊里斯》( El-Iris ) 的刊物 。 [47] 翌年,歌德的 “ 世界文学 ” ( Weltliteraur ) 概念问世,后世的 大部分学者 都 将世界文学 概念 与这 位德意志 文豪联系 在一起。 对于这个歌德概念 , 从来就有各种理解和说法 。 其实 这在歌德与马克思 / 恩格斯这两 方 著名的 “ 世界文学 ” 早期论者那里就能见出: 虽然他 们用的是同一个 名称 , 却赋予其 不同的性质。 歌德 从人类 相通的 思想和情感 出发 , 希望每个人都能为世界文学的尽快来临而出力; 《共产党宣言》的作者 看到的是 资产 阶级 所开拓 的 世界市场及其剥削 造就 了世界文学 。 对于世界文学的缘由,歌德认为是普遍人性,马恩则认为是资产阶级;歌德相信不同文学的汇流,马恩则 预测各 种民族的 、 地方的文学 之 消亡。 [48]
科 彭 ( Erwin K oppen , 1929 - 1990 )早就指出: “ 如同文学研究者运用的大部分概念和范畴,世界文学也没有一个可靠的定义或 内容精准的界说。 ” [49] 莫莱蒂 也 说: “ 虽然 ‘ 世界文学 ’ 这个 术语 已经存在近两个世纪,但 我们 —— 不管有多少 松散 的 界说 —— 对于这个 客体 仍然没有一个 真正的理论 。 我们没有概念、也没有猜想来统合大量关于世界文学的 数据 。我们 不知道 什么是世界文学。 ” [50] 这一说辞 当然不能从不可知论的角度来理解,或可视之为 莫莱蒂 对众说纷纭反而无从说起的无奈 。如果一定要把 “ 世界文学 ” 目为 歌德概念,那就不能忽略一个事实,即 歌德没有关于世界文学的理论。
在新近的世界文学讨论中, 达姆罗什 ( David Damrosch ) 给出的 “ 定义 ” 产生了很 大影响: “ 一 、 世 界 文学是民族文学间的椭圆形折射;二 、 世界文学是 从翻译 中获益 的文学; 三 、 世界文学不是一套经典文本,而是 一种阅读模式:一种客观对待与我 们自身时空不同的世界的形式。 ” [51] 达 氏定义 不 太 像人们一般所理解的对某一事物的定义, 在很大程度上 抛开了事物 本体 , 主要在讲世界文学如何产生及其运作形式 ,也就是什么 使 作品 成为 世界文学。 达 氏定义的 第一条 略嫌 玄虚,含混却又是不言而喻之理。定义中最值得关注者,或许是他不把世界 文学看做一 整 套经典文本, 而 “ 经典 ” 正是人们 以往 谈论世界文学时首先会想到的 。
当前比较文学学者 努力从 全球视角和 新的世界文学 观 “ 绘制世界文学地图 ” ,虽说已经在很大程度上注重机制的描绘 , [52] 但还有很多地图绘制者依然喜于各种民族文学亦即不同地域 “ 经典 ” 的 汇集 和 拼贴 ,绘制出色彩不一甚至形状各异的世界文学地图 。 达姆罗什 的 做法是明智的 , 因为 “ 经典 ” 常常是见仁见智的 问题: 谁之 “ 经典 ” ?何为 “ 标准 ” ? 谈论 “ 经典 ” 常 会引来麻烦 , 在 一些 纠缠不清 的问题 上饶舌 ,此外 还有 “ 什么文学?谁 之 世界? ” 等问题。 “ 当今世界文学最突出的特征 是 其 变异性,不同的读者会 热衷 于 完全不同的文本。 ” [53] 我们 往往 不知道是否在说同一个世界文学。因为不存在 共享的跨国视野, 所 以 中国学界 才 会 有人渴望 世界文学的中国版本 。 这当然未必就是 达姆罗什 所 感兴 趣的 “ 后经典、超经典时代的世界文学 ” [54] , 强调 “ 作品 进入 陌生文化空间 被 接受而成为世界文学,而这空间在很多方面是 当地文化的民族传统与当地作家的现实需求 所定义 的 ” [55] 。
今 人 对世界文学的理解 ,肯定不同于歌德时代 。 人们试图 重新打开 这个 打上歌德烙印的 概念,自然有其现实意义,可是未必 就 像( 尤其 在中国学界) 有些人 所想象的那样,仿佛 歌德的世界文学 理想在全球化 的今天 很快就要 实现 ; 这种思路 一般 都 把 “ 世界文学 ” 视为 文本现实 。 就 实践 形式 而言,文学的国际市场 其实 早在 歌德或马恩 之 说 亦即 “ 世界文学 ” 命名以前就已 存在 , [56] 有人甚至认为 18 世纪 之前 已有世界文学 。 [57] 无论如何,歌德在 倡导世界文学的时候,强 调对话和交流以及 各种 民族文学的 相互尊重 、 相 互接 受 , 文 学的国际 交流 和 相 互 浸润 在 其世界文学设想中具有中心意义。 [58] 这正是我们在歌德这位 注重实践的 文豪那里所要继承的思想遗产。
歌德之后不断有人抒发 世界文学遐想, 提出新的 见解。间或也会有一些 定义, 其中不乏 老生常谈之 “ 翻新 ” 。新的发展趋势似乎 更喜于 采取 “ 模糊处理 ” 的方 法,也就是把 世界文学看做 一种 研究 视野 和 情怀 ,或者一种 立场 。 而就在模糊处理中, 比 较文学 中 的世 界文学 回归 呈现 出新的面貌 ,比如 —— 就像 苏 源熙 ( Haun S aussy ) 的 一篇文章标题所示 —— 把世界文学看做一种比较 实践 。 [59] 而这仿佛又与歌德的初衷相去不远。 如此, 全球化时代的 世界文学更多的被看做一种全球互联过程,探讨那些建立在自我与他者基础上的国族形象,而不是有着特定数量的经典。 “ 世界文学 ” 成 了 一个 动态概念 , 或如 卡萨诺瓦 所说: “ 这个概念工具不是 ‘ 世界文学 ’ 本 身,[ …… ]而是 一个 空间 :一些内在关联的、必须从关系的角度来思考和描述的立场。 ” [60] 从关系角度来看, 即把世界 文学 看做 一种 关系结构 , 弗 莱 泽( Mat thias Freise )的 观点很有新意:
[ …… ] 可以 用 关系取代本 质主义 视角来 观察 作为 现象的世界文学。 我认为 ,世界文学 必须 作为 一种 网状关系,而非 一组客观 对象,比如一组文学文本 来 理解。 这 些关系 的 中心问题之一,就是普 世 性与地方性 之间 的张力。 我们把客观对象 和诸关系 按照 不同 系统 鉴别分类 , 世界文学的 不同理解 首先就从这种 差异 中产生。 理解 作为 关系 的世界文学 ,提醒我们关注其 过程性 。 世界文学 并不存在 , 而是在发生 。 [61]
这是 弗莱 泽 文章的第一段文字,该文的最后一句话是: “ 最初的 智人 为何 要离开阿比西尼亚 而向他乡迁徙 , 我们已无从 知晓, 但他现 在仍然在路上。 ” [62] 不把世界文学看做文学生产的 结果 ,而是 “ 在 诸关系中发生 ” [63] ,是 文学活动 , 提哈诺夫( Galin Tihanov ) 在其《世界文学的定位》一文中 亦持同样观点 。 他围绕 “ 世界文学 ” 的时间、空间和语言等范畴,试图 从 存在 论 视角来 回答 “ ‘ 世界文学 ’ 身 在何 处 ? ” [64] 在他 提出的世界文学 “ 网格 ” ( grid )中, “ 世 界文学 就是特定 区域 之间的文学 互动 过程 ” ,是 “ 各种文学之间的对话 ” 和 “ 生动的文学互动 ” [65] 。
受到 弗莱 泽 和 提哈诺夫 等人思想的启示 , 即 世界文学 的 本原 已经包含真实的文学活动 , 杨慧林 联想到 德里达 ( Jac ques D errida , 1930-2004 ) 《文学行动》中 的 “ 行为 性关联 ” ( performativity ) 和 “ 行为性事件 ” ( performative event ) , 以及巴丢 ( Alain Badiou ) 多次引用的马拉美 ( Stéphane Mallarmé , 1842 - 1898 ) 诗句 : “ 除了发生 , 什么也没有发生 。 ” [66] 这种联系是很巧妙的。 而 在 世界文学的 发 生过程 中, 普世价值必然 是 透过 特定的 民 族传统 和文化来理解 的 , 即 在地方经验中理解普世 性 , 作品 也会因其 价值追求和审美取向得到世人的尊重。 体现于中国文学与世界文学的关 系,理当也是 如此。 同样,中国目前的世界文学热,正是在 参与 世界文学的互动 , 努力 融入 发生中的 世界文学。
[26] 决策者 未必知道当时国际学界的最新动向,例如伯 恩海默主编的《多元文 化时代的比较文学》 ( Comparative Literature in the Age of Multiculturalism , ed. by Charles Bernheimer , Baltimore: Johns Hopkins University Press, 1995 ), 叙写了 比较文学 试图突破 西方中心主义的多元发展 趋势 。 该著 出版 以来, 美国学界 的 世界文学 理念大为改观,将 世界文学经典的 视域 扩展 至亚非拉 地区。 十年之后,苏源熙主编的《全 球化时代的比较文学》( Comparative Literature i n an Age of Globalization , ed. by Haun Saussy, Baltimore: Johns Hopkins University Press, 2006 ), 着重探讨了 全球化 风潮中 的比较文学学科所 面临 的各种挑战 , 以及比较文学学者的 各种 应对策略。
[27] Friedrich Nietzsche, Zur Genealogie der Moral , in: Nietzsche’s Werke , Bd. VIII, Leipzig : Naumann, 1906 , p. 320.
[28] Sukehiro Hirakawa, “Japanese Culture: Accommodation to Modern Times , ” i n: Yearbook of Comparative and General Literature 28 ( 1979 ) , p. ( 46-50 ), 47 .
[29] Werner Friederich, “On the Integrity of Our Planning , ” i n : The Teaching of World Literature , ed. by Haskel l Block, Chapel Hill: University of North Carolina Press, 1960 , p. ( 9-22 ) 15 .
[30] Cf. William Atkinson , “The Perils of World Literature , ” in : W orld Literature Today , Vol. 80, No. 5 (2006), pp. 43-47 .
[31] Cf. René Étiemble , “S hould We Rethink the Notion of Worl d Literature? (1974) , ” in : World Literature in Theory , ed. by Damrosch , Chichester , West Sussex UK : Wiley Blackwell, 20 14, pp. 85-98 .
[32] Aamir R. Mufti, “Orientalism and the Institution of World Literatures , ” in : Critical Inquiry , Vol. 36, No. 3 (Spring 201 0), p. ( 458-493 ) 465.
[33] Jonathan Culler, “ Comparative Literature, at Last, ” in : Comparative Literature in an Age of Globalization , ed. by Hau n Saussy, Baltimore : Johns Hopkins University Press, 2006 , p. ( 237-248 ) 244 .
[34] T heo D’Haen, “ Worlding World Literat ure ,” in: Recherches littéraires/Literary Research , v ol . 32 (2016), p. (7-23) 14.
[35] Friedrich Nietzsche, Zur Genealogie der Moral , p. 332 .
[36] 吴俊:《关于民族主义和世界华文文学的若干思考》,载《文艺研究》 2015 年第 2 期,第( 5-13 ) 8 页。
[37] Fredric Jameson , “Third-Wor ld Literature in the Era of Multina tional Capitalism , ” in : Social Text , No. 15 (Autumn, 1986), p. ( 65-88 ) 69 .
[38] Fredric Jameson , ibidem, p. 69.
[39] Franco Moretti, “Conjectures o n World Literature,” (2000) i n : F. Moretti, Distant Reading , London : Verso, 2013 , p. ( 43–62 ) 4 6 .
[40] Franco Moretti , “Evolution, World-Systems, Weltliteratur , ” in: Studying Transcultural Literary History , ed. by Gunilla Lin dberg-Wada , Berlin : de Gruyter , 200 6 , p. (113-121) 1 15.
[41] Cf. Pascale Casanova, The World Republic of Letters , t r an s . by M. B. DeBevoise , Cambridge , M ass. and London : Harvard University Press, 2004 , pp. 11 , 46-47 . (Original: Pascale Casanova , La République mondiale des lettres , Paris : Le Se uil, 1999 )
[42] P ascale C asanova , “Literature as a World , ” in: New Left Review , 31 ( January - February 2005 ), p. ( 71-90 ) 83 n 20.
[43] 效仿英国的 “ 企鹅经典丛书 ” ( Penguin Books ) , 中国自 1981 年陆续出版 “ 熊猫丛书 ” ( Panda Books ) ,主要用英、法两种文字 ,也有少量 德、日 译本 , 出版中国当代、现代和古代作品共 190 多种 。因为 销路不畅 ,该丛书 已经停止出版 。
[44] Fredric Jameson , “Postmodernism, or The Cultural Logic of Late Capitalism , ” in: New Left Review , N o. 146 (July-August 1984) : p. ( 5 3- 92 ) 57 .
[45] 达姆罗什 :《世界 文学的框架》, 载 方维规主编《思想与方法:地方性与普世性之间的世界文学》,北京大学出版社, 201 6 年,第( 62-77 ) 63 页 。
[46] Franco Moretti, “Conjectures on World Literature, ” (2000) i n : F. Moretti, Distant Reading , London : Verso, 2013 , p. ( 43–62 ) 4 6 .
[47] Cf. Hans-George Ruprecht, “Weltlite ratur vue du Mexique en 1826 , ” in: Bulletin hispanique 73 ( 1971 ) , pp. 307-318 ; Roberto Fern á ndez Retamar, “Para una theoría de la literatura hispanoamericana , ” i n : R . F . Retamar , Para una teoría de la literatura hispanoam ericana e otras aproximaciones , Hav ana : Casa de las Américas , 1975 , pp. 41-52 . 另 参见 尤赛夫 :《 世界文学去殖民化 》,载 方维规主编《思想与方法:地方性与普世性之间的世界文学》,北京大学出版社, 201 6 年,第( 145 - 158 ) 146 页 。
[48] Cf. Haun Saussy, “ World Literature as a Comparative Practice , ” in: Introducing Comparative Literat ure: New Trends and Applications , e d. by César Domínguez, Haun Saussy, and Darío Villanueva , New York : Routledge, 2015 , p. ( 56-67 ) 57.
[49] Erwin Koppen, “Weltliteratur” , in: Real le x ikon der deutschen Literaturgeschichte , hrsg. von Klaus Kanzog und Achim Mass er, Berlin: de Gruyter, 1984 , p. 81 5.
[50] Franco Moretti , “Evolution, World-Systems, Weltliteratur , ” in: Studying Transcultural Literary History , ed. by Gunilla Lindberg-Wada , Be rlin : de Gruyter , 2006 , (113-121) 113.
[51] David Damrosch, What I s World Literatur e? , Princeton: Princeton University Press , 2003 , p. 281 .
[52] Cf. Theo D’Haen, “Mapping World Literature,” in : The Routledge Companion to World Literature , ed. by Theo D’ H aen, Dav id Damrosch and Djelal Kadir, London : Routledge, 2012, pp. 413- 4 22.
[53] David Damr osch, What I s World Literature? , p. 281 .
[54] David Damrosch, “World Literature in a Postcanonical, Hypercanonical Age,” in: Comparative Literature in an Era of Globalization , ed. by Haun Saussy, Baltimore : The Johns Hopkins University Press, 2006, pp. 43-54.
[55] David Damrosch, What I s World Li terature? , p. 283 .
[56] David Damrosch, “ Introduction: World Literature in Theory and Practice, ” in : World Literature in Theory , ed. by D . Damro sch, Chichester, West Susse x : Wiley-Blackwell, 2014, p. (1-12) 3.
[57] Franco Moret ti , “Evolution, World-Systems, Welt literatur , ” in: Studying Transcultural Literary History , ed. by Gunilla Lin dberg-Wada , Berlin : de Gruyter , 2006 , p. ( 113 -121 ) 1 20 .
[58] Cf. Hend rik Birus , “Goethes Idee der Weltliteratur . Eine historische Vergegenwärtigung” , in: Weltliteratur heute. Konzepte und Perspektiven , hrsg. von Manfred Schmeling , Würzburg: Königshausen & Neumann , 1995 , p. (5-28) 11.
[59] Haun Saussy, “World Literature as a Co mparative Practice , ” in: Introducing Comparative Literature: New Trends and Appl ications , ed. by César Domínguez, H aun Saussy, and Darío Villanueva , New York: Routledge, 2015 , p. 56-67 .
[60] P ascale C asanova , “Literature as a World , ” in: New Left Review , 31 ( January - February 2005 ), pp. ( 71-90 ) 72-73 .
[61] 弗莱泽 : 《世界文学的 四个角度 —— 读者 , 作者 , 文本 , 系统》 , 载 方维规主编 《思想 与方法:地方性与普世性之间的世界文学》,北京大学出版社, 201 6 年,第 ( 174 - 185 ) 174 页 。 着重号系笔者所加。
[62] 弗莱泽 ,同上,第 185 页。
[63] 弗莱泽 ,同上,第 174 页。
[64] 提哈诺夫 :《世界文学的定位》,载 方维规主编《思想与方法:地方性与普世性之间的世界文学》,北京大学出版社, 201 6 年,第( 49 - 61 ) 49 页 。
[65] 提哈诺夫 ,同上 ,第 54 、 59 页 。
[66] 杨慧林:《 “ 世界文学 ” 何以 “ 发生 ” :比较文学的人文学意义》,载《北京大学学报(哲学社会科学版)》 2017 年第 1 期,第 ( 111-115 ) 1 13- 115 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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