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卓茂传》翻译与注释

《卓茂传》

范 晔 [yè]〔南朝宋〕

卓茂字子康，南阳宛人也。性宽仁恭爱。 乡党 【1】 故旧 【2】，虽行能与茂不同，而皆爱慕 欣欣 【3】焉。初 辟 【4】丞相府史， 事 【5】 孔光 【6】，光称为 长者 【7】。时尝出行，有人认其马。茂问曰：“子亡马几何时？”对曰：“月余日矣。”茂有马数年，心知其谬， 嚜 [ mò ]【8】解与之，挽车而去，顾曰：“若非公马， 幸【9】 至丞相府归我。”他日，马主别得亡者，乃诣府送马，叩头谢之。

• 卓茂字子康，是南阳郡宛人。性格宽厚仁慈谦恭友爱。乡里的老朋友，即使品行才能与卓茂有所不同，也都真心诚意地敬爱仰慕他。起初卓茂 被征召 为丞相府史，奉事孔光，孔光称赞他是长者。当时卓茂曾经出行在外，有人指认他的马是自己丢失的。卓茂问道：“您丢失马多长时间了？”那人回答说：“一个多月了。”卓茂拥有这马已经几年，心里知道那人弄错了，但还是默默解开马给了他，自己拉着车离去，回头说：“如果不是先生的马，希望您到丞相府还给我。”后来有一天，马的主人在别处找到了丢失的马，于是到丞相府送马，磕头向卓茂道歉。卓茂的本性就像这样不喜欢争执。

【1】乡党：指乡里、家乡；乡族朋友。古代五百家为党，一万二千五百家为乡，合而称乡党。乡党作为老乡的用意，常见于陕西关中人对老乡的称呼，其他地域很少见。

【2】故旧：意思是旧交；旧友。

【3】欣欣：意思是喜乐貌；草木茂盛貌；泛指昌盛。

【4】辟：征召来授予官职

【5】事：奉事；侍奉；供奉

【6】孔光：（前65～5年4月28日），字子夏，曲阜（今山东省曲阜市）人，西汉后期大臣，孔子的十四世孙，太师孔霸之子。官至大将军、丞相、太傅、太师。

【7】长者∶指有德行的人

【8】嚜：[ me ]古通“默”：“左右～然莫对。”[ mèi ]〔～杘〕狡猾多诈。[ mò ]古通“默”：“左右～然莫对。

【9】幸：希望

后以儒术举为 侍郎【1】 ，迁密令。 劳心谆谆【2】 ，视人如子，举善而教，口无恶言，吏人亲爱而不忍欺之。人尝有 言【3】 部亭长受其米肉遗者，茂辟左右问之曰：“亭长为从汝求乎？为汝有事嘱之而受乎？将 平居【4】 自以恩意遗之乎？”人曰：“往遗之耳。”茂曰：“遗之而受，何故言邪？”人曰：“窃闻贤明之君，使人不畏吏，吏不取人。今我畏吏，是以遗之，吏既卒受，故来言耳。”茂曰：“汝为 敝人【5】 矣。凡人所以贵于禽兽者，以有仁爱，知相敬事也。今邻里长老尚致馈遗，此乃人道所以相亲，况吏与民乎？吏 顾【6】 不当乘威力强请求耳。凡人之生，群居杂处，故有 经纪【7】 礼仪以相交接。汝独不欲修之，宁能高飞远走，不在人间邪？亭长素善吏， 岁时【8】 遗之，礼也。”人曰：“苟如此，律何故禁之？”茂笑曰：“律设大法，礼顺人情。今我以礼教汝，汝必无怨恶；以律治汝，汝何所措其手足乎？一门之内，小者可 论【9】 ，大者可杀也。且归念之！”于是人纳其训，吏怀其恩。

• 后来凭儒术被举荐为侍郎，供职于宫门之内，又调任密县县令。他费尽心思教化地方，对待人民如同子女，总是用善行来教导大家，口中从来没有恶言恶语，官吏百姓亲近爱戴他，不忍心欺骗他。曾经有人告发卓茂属下亭长接受了他赠送的米肉，卓茂让左右回避，问那人说：“是亭长跟你索要的？还是你有事托他办而送给他的？抑或是平时你认为他对你有恩而送给他的？”那人说：“是我自己去送给他的。”卓茂说：“你赠送，他接受，为什么要告发呢？”那人说：“我私下听说贤明的君主，能让百姓不害怕官吏，官吏不收取百姓财物。现在我害怕官吏，因此送他米肉，官吏已最终接受，所以来告发。”卓茂说：“你真是个糊涂人哪。大凡人类之所以比禽兽尊贵，是因为有仁爱之心，懂得互相尊敬的道理。现在邻里年长的人尚且送他们礼物，这是为人之道中用来使人互相亲近的方式，何况官吏和百姓之间呢？官吏只是不应该凭借威势权力强行索取礼物罢了。大凡人出生以后，就成群聚居，混杂相处，所以有了纲常礼义以便互相交往。你不想学习这些，难道能高飞远走，不住在人间吗？亭长向来是好官史，年节时赠送他米肉，是礼节啊。”那人说：“如果像这样，那么刑律为什么禁止这种事呢？”卓茂笑着说：“刑律规定大法则，礼义顺从人情。现在我用礼义教导你，你一定没有怨恨；如果用刑律来惩治你，你该怎么办呢？这衙门之内，小的事情可以判罪，大的事情可以杀头。你暂且回去好好想想吧！”于是那人接受了他的教诲，而那官吏则感激他的恩德。

【1】侍郎：古代官名，属汉代郎官的一种，本为宫廷的近侍。东汉以后，尚书的属官，初任称郎中，满一年称尚书郎，三年称 侍郎 。自唐以后，中书、门下二省及尚书省所属各部均以 侍郎 为长官之副，官位渐高。相当于现在的部长、副部长级别。

【2】劳心忧心；动脑筋，费心思；麻烦。谆谆，忠谨诚恳貌。反复告诫、再三叮咛貌。噜苏，絮絮不休貌。迟钝昏乱貌。

【3】言：告发

【4】平居：平日，平素。

【5】敝人：德行不高的人。

【6】顾：文言连词。但是；只是

【7】经纪：纲常，法度。

【8】岁时：每年一定的季节或时间。

【9】论：判罪；判决

初，茂到县，有所废置，吏人笑之，邻城闻者皆蚩[chī]其不能。河南郡为置守令，茂不为嫌，理事自若。数年，教乃大行，道不拾遗。是时王莽秉政，置大司农六部丞， 劝课农桑【10】 ，迁茂为京部丞，密人老少皆涕泣随送。时光武初即位，乃下诏曰：“前密令卓茂， 束身自修 【11】， 执节淳固【12】 ，诚能为人所不能为。今以茂为太傅，封曪[luǒ]德侯。”

• 当初，卓茂刚到密县，有些事务被他废置了，官吏百姓嘲笑他，邻城听说的人也都讥笑他没有才能。河南郡为他配置了代理县令，卓茂也不疑忌，处理事务同平常一样。几年后，教化于是盛行，道不拾遗。这时候王莽执政，设置了大司农六部丞，勉励督促农桑之事，调卓茂担任京部丞，密县百姓老老少少都流泪跟随着为他送行。当时光武帝刚即位，于是颁发诏令：“前任密县县令卓茂，自我约束，不与坏人坏事同流合污，坚守节操敦厚坚毅，的确能做到别人做不到的。现在任用卓茂为太傅，封为曪[luǒ]德侯。”

【10】劝课农桑：劝：勉励；课：督促；桑：泛指栽桑养蚕及丝织等业；农桑：泛指农业及相应的手工业、养殖业等。指在中国古代，政府采取相应的措施督促和勉励以农业为主的自然经济发展。

【11】束身自修，意思是约束自己，不与坏人坏事同流合污。

【12】执节：坚守节操。淳固：敦厚坚毅。

论曰：卓茂 断断【13】 小宰，无它庸能，而首加聘命，优辞重礼，其与周燕之君 表闾立馆【14】 何异哉？夫厚性宽中近于仁，犯而不 校【15】 邻于恕， 率 【16】斯道也，怨悔曷其至乎!

• 评论说：卓茂绝对是个小官，没有其它才能非常平庸，然而首先施以聘请任命，用优胜的言辞尊重的礼仪，这与周王燕王表闾立馆有什么不同吗？拥有敦厚的性情宽广的胸襟就接近于仁爱，有人触犯了自己也不计较就接近于宽恕，遵循这个道理，埋怨悔恨怎么会招致呢！

【13】断断：绝对（多用于否定式）

【14】表闾立馆：表，旌显；闾，里巷门。表闾，给其家挂牌匾，以示表彰。燕昭王即位，欲雪齐耻，以招贤者，得郭隗，为筑宫馆而师事之。立馆，筑宫馆以示尊重。

【15】校：计较

【16】率：遵行;遵循

（摘自《后汉书·卓茂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