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松之注《三国志·先主传》,引《江表传》吴巨写作的是“吴臣”。
因此现在很多人认为《三国志·薛综传》的“吴巨”是誊抄误写,他本名应是吴臣,并以“臣”与“卿”相对,认为他正是袁绍的五位奔走之友(以下称五友)中的吴子卿。
因吴子卿没有对应的史料,我们试着从袁绍其他四位奔走之友,和吴巨的生平事迹做个比较,来看下吴巨究竟会不会是吴子卿。
袁绍的另四位奔走之友
袁绍从小过继到伯父袁成家,在做濮阳县长时,因母(袁成之妻)丧守孝三年,接着又为早亡的袁成再补孝三年,约在178年左右回到洛阳。
因不满当时的党锢和宦官掌权,在洛阳“好养死士”(中常侍赵忠向省阁告状所说),结交党人,直到184年黄巾起义党锢解除,才接受大将军何进的征辟。(《后汉书·袁绍刘表列传上》)
正是在这五六年里,袁绍与这五位“党人”结为了奔走之友。
(袁绍在这几年招揽了很多宾客)
所谓党人,就是东汉反对宦官专权不肯出仕,有气节的士人。
而奔走之友,指彼此尽力相助的挚友。
这五位奔走之友和袁绍一样,当时都是没出来做官的,他们分别是张邈、何颙、吴子卿、许攸、伍德瑜(裴注《三国志·袁绍传》引《英雄记》)。
这个顺序要么是按五人的名气排名,要么是按五人对袁绍的帮助大小排名。
我们分别看看另外四人的眼界格局,及尽力相助过袁绍什么。
张邈
他是党人“八厨”之一,名气很大。(《三国志·张邈传》)
讨伐董卓的酸枣会盟,是张邈让弟弟广陵太守张超的功曹臧洪,去联络促成的,并且会盟地点酸枣县正是在张邈做太守的陈留郡。(《三国志·臧洪传》)
(张邈兄弟促成酸枣会盟)
先有酸枣会盟,才有的讨董卓联盟。
袁绍本人并没有到酸枣参加会盟,因为张邈拉起联盟,袁绍才做成盟主。
何颙
他曾夸赞曹操的原话是“汉家将亡,安天下者必此人也。”《后汉书·党锢列传》
重点看“汉家将亡”几个字,何颙已提前看清汉朝必亡的趋势。王朝兴替,当然是新的王朝将替代汉朝。然后他也说准了代汉的人将是曹操。
他的这种思想对袁绍产生过影响,袁绍得到河北四州后,试探过自己称帝,被主簿耿包劝阻。(《后汉书·袁绍刘表列传上》)
侍中周毖、城门校尉伍琼、议郎何颙等,皆名士也,(董)卓信之,而阴为(袁)绍。--《三国志·董卓传》
袁绍逃出洛阳后,何颙劝董卓不要追杀袁绍,董卓因此让袁绍做了勃海太守。
(何颙预知汉朝将亡,代汉者是曹操)
注意下,这里帮袁绍的还有个伍琼。
及董卓秉政,逼(何)颙以为长史,托疾不就,乃与司空荀爽、司徒王允等共谋(董)卓。会(荀)爽薨,(何)颙以他事为(董)卓所系,忧愤而卒。--《后汉书·党锢列传》
何颙不肯做董卓相国府长史,还和王允等一起计划除掉董卓。这既是为国家,也是帮联军盟主袁绍。
因为和董卓的这种对立关系,何颙后来被董卓囚禁,忧愤而死。
许攸
他曾与冀州刺史王芬等,结连豪杰企图废掉汉灵帝。(《三国志 武帝纪》)
如果说何颙是看透汉朝必亡,将改朝换代的前瞻者,那么许攸就是主张更换昏君,拥立明君的维汉派。
(许攸的能力有目共睹)
在汉末大乱局的前夕,有识之士开始摸索未来的方向,产生了一些不同的思想主张。
他俩就是芸芸大众还在迷茫时候的寻路人、思想先驱者。
袁绍到冀州后,许攸跑到了他身边继续帮他。
后来袁绍打算立刘虞为帝(《三国志·袁绍传》),应该受到的就是许攸的思想的影响。
伍德瑜
汉末伍德瑜,有两个人,并且都是汝南人,也有可能他们本来就是同一个人。
伍孚,字德瑜(裴注《三国志·董卓传》引谢承《后汉书》),汝南人(《后汉书·董卓列传》),刺杀董卓没成功而死。
还有个就是上面提到的伍琼,字德瑜,汝南人(裴注《三国志·董卓传》引《英雄记》)。
(两个伍德瑜都不简单,可能是同一人)
他就帮袁绍更大了,关东那些反对董卓的刺史、太守都是他建议董卓委派的,到这些诸侯组成联盟讨伐董卓的时候,董卓杀掉了他。(《三国志·董卓传》)
两人被董卓杀死的时间也对得上,但死法不同,以至于裴松之作注时就怀疑他俩是同一个人,然而没有证据。
不知孚为琼之别名,为别有伍孚也?盖未详之。--裴松之注《三国志·董卓传》
我们看看这四位前期的作为,都堪称心怀天下的国士,他们的眼界之大,格局之高都是国家层面的。而且对袁绍的帮助都不负尽力相助的“奔走之友”之名。
吴子卿排在许攸、伍德瑜之前,定当也不是普通的格局和见识。
接下来,我们再看看苍梧太守吴巨的作为和格局。
刘备准备投奔吴巨
208年,曹操大举南征荆州刘表,南走江陵的刘备遭遇了当阳长坂坡之败,因为与交州的苍梧太守吴巨有旧,准备前往投奔,被鲁肃劝阻。(裴注《三国志·先主传》引《江表传》)
(战败的刘备打算投奔吴巨)
因为事出突然,远在交州的吴巨当时肯定不会知道。但是,如果此时刘备若真投奔他,无疑对他是很有好处的。
因为荆州刺史刘琮投降,在苍梧原属刘表势力的吴巨,和荆南四郡的韩玄等人都一样,成了没人管的残余势力,不知道未来会怎样,一片迷茫。
没有了老大的吴巨,自己就成了老大。如果此时有刘备的加入,无疑是能增强苍梧郡的战斗力的。
在交州士燮、荆南四郡战力都不怎样的情况下,苍梧郡有向外扩张的机会。
但有个问题。吴巨与刘备过去曾有交往,他自己也该明白是压不住刘备这条潜龙的。
以他后来因为分歧,心生“怨恨”(《三国志·薛综传》)驱逐赖恭的格局看,刘备没到苍梧应该对他俩都是个好事。
驱逐赖恭
209年,刘备占领荆南四郡,苍梧郡彻底沦为了四周无依的孤地。
(苍梧郡成为孤地)
因为刘表在交州只有个苍梧郡,所以他委派的交州刺史赖恭也在苍梧。
赖恭主张投靠刘备,而吴巨想投靠孙权。(合集里赖恭的那篇专文有详细分析)
赖恭是“仁厚谨慎”的文人“前辈”,而吴巨是“轻捷勇悍”的“武夫”。(《三国志·薛综传》)
矛盾由此激化,吴巨将赖恭驱逐出苍梧。(《三国志·薛综传》)
《三国志·薛综传》里这些措辞来自于薛综对吕岱的上书,我们可以看到薛综对吴巨的评价实在不高,只是个心眼小的勇悍武夫,完全不像袁绍四友那样的国士。
那吴巨为什么不愿意投靠有过来往的刘备呢?
无外乎人性和利益两个方面。
可能吴巨并不喜欢刘备,也可能是放不下朋友的身份,屈居刘备之下。
但这“不应该”是主要原因。不应该加引号是强调,如果吴巨这么想的话,格局就太小了。但不能完全排除,毕竟薛综说他心眼小,但确实不应该。
(薛综当时在士燮手下,熟悉吴巨)
主要因素应该还是利益方面。此时刘备弱孙权强,孙权掌握着联盟的主动权,既然傍大腿当然找更粗的傍啊!
然而看重孙权,必然就是不相信刘备能翻起多大浪。
既然有过来往,却看不出刘备迟早会不在孙权之下,这看人眼光不行呀!
赖恭看人眼光就比他好,后来投靠刘备成为了蜀汉重臣(《三国志·先主传》),吴巨和刘备还有旧,如果也投靠刘备地位不会比赖恭低吧!有这层关系,肯定比在没交情的孙权那边混得好吧!
投靠孙权后不久就被杀,事实验证了吴巨抉择的错误。这种眼光见识,配得上五友的档次吗?
外附内违,被步骘诱杀
交州牧张津连年攻打刘表,他手下的土著将领区景杀死张津后,投靠了刘表派来的苍梧太守吴巨,成为吴巨手下的都督,并深受其信任和倚重。(《水经注·卷三十七》引晋王范《交广春秋》)
吴巨在苍梧郡有土著军队的支持,总兵力达到五千(《水经注·卷三十七》引晋王范《交广春秋》),局面还是不错的。
210年,刘备“借荆州”得到南郡。大概是孙刘双方的利益交换,刘备退出了对交州的博弈。
刘备的桂阳太守赵云,放行孙权新委任的交州刺史步骘,让他进入刘备的领地零陵郡,准备去交州上任。
到零陵的步骘,只带着一千特色弓箭兵“武射吏”(《三国志·步骘传》),兵力远远不及吴巨,就先驻扎了下来,给吴巨送去劝降文书。
吴巨收到信后,亲自领兵出苍梧,到零陵将步骘迎了进来。(《水经注·卷三十七》引晋王范《交广春秋》)
在明显的优势情况下,屁颠屁颠地把步骘迎接进苍梧,这又是吴巨想投靠孙权的一个重要证据。
吴巨既然已经投靠了孙权,好好工作,争取进步不就好了,但他却又不甘心,对步骘总是阳奉阴违。
这可是个大威胁啊!但是在苍梧步骘兵力少,吴巨势大,还能怎么办?于是步骘就决定用计除掉吴巨(《水经注·卷三十七》引晋王范《交广春秋》)。
(区景)勇略与(吴)巨同,(将)士(甘)为(所)用。--《水经注·卷三十七》引晋王范《交广春秋》
苍梧都督区景与吴巨一条心,而且也手握重兵,勇猛深得军心,这人也必须除掉。
于是区景也上了步骘的死亡名单。
211年,步骘私下派人分别去请吴巨、区景到他那里谈事情,吴巨政治嗅觉还是敏锐的,他怀疑有诈,就让区景留在外面做好布置。
这样步骘就会顾虑在外面的区景,不敢对他下手。
但是步骘仍是三番几次地派人来请区景,搞得人家区景都不好意思推辞了,于是抱着侥幸心理也去见了步骘。
脸皮厚的总是赢在最后,步骘埋伏好的人,将吴巨二人直接砍杀于官署大厅前的中庭,并把脑袋割下来示众。(完整过程皆出自《水经注·卷三十七》引晋王范《交广春秋》)
(吴巨、区景被步骘诱杀)
吴巨连对自己作出的决定都不能坚持,以至于阳奉阴违,又怎能是与五友相提并论的智者呢?
总结
张邈反曹操,那是曹操吞并陈留郡已是必然,不得不反;许攸被曹操杀,那是因为没有得到与功劳相当的回报,修身不够口无遮拦,以至于被曹操找个借口杀掉(《魏略》)。
虽然他们两个的死不像何颙、伍德瑜一样轰轰烈烈,尚存在争议,但他们之前做过的事情没有不智慧的。
不像吴巨,史书所载几乎没有好的,他表现出来的见识、格局、才能一直被人们所诟病,怎能与心怀天下的五友比肩?又怎能排在许攸、伍德瑜之前?
如果说吴子卿与其他四位不同,是袁绍的武将担当。袁绍在洛阳养死士多得是,吴巨又没表现出军事上的过人才华,袁家的门客比他强的比比皆是吧!
更何况吴巨如果是五友一般的人物,涉及到他的记载时能不提提他的辉煌事迹?
另一方面,其他四友都是做到了竭尽全力,甚至牺牲生命帮助袁绍的,不愧“奔走”之谊,吴巨为袁绍做过什么?
综上对比,吴巨绝不可能是吴子卿。
真实的吴子卿要么早逝,要么相关记载失传,要么他思想主张与乱世不相容,后来隐没于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