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神话传说都是真的，世界会变成什么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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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八卦的文化人不是合格的玩家！
【已完结】
一、
一个巨大的蛇头从天上坠落，重重砸进人群之中，蛇头抽搐着挣扎了两下，最后舌尖一吐，酸腐的绿液从嘴角漫出。
头部断口涌出的血液和头下被砸死的人类鲜血混合在一起，扑天腥臭让人几欲作呕。
那些人的同伴甚至来不及落泪，就被拖拽着跑开。
他们说：“天上的那些，又打起来了。”
我也随着四散的人群奔逃，手里还抱着半箱超市抢购来的泡面，慌乱中我下意识回头看了眼那颗蛇头，仍未合上的眼里，诡谲的红光已经逐渐暗淡。
我心下明了：八岐大蛇的最后一颗头被斩下来了。
我想我这辈子都不会忘记那一天，那是西方的万圣节，人类迎来了史上最大最绝望的“恶作剧”。
那些本该存在于虚构中的神话妖怪，在一瞬间，同时现身于地球与太空。
顷刻，数座高楼大厦化作废墟，万众上神举手投足间，充斥着人间血泣。
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圣人不仁，以百姓为刍狗。
面对压倒性的恐怖力量，人类很快意识到，抱紧任意一个神仙的大腿，比研发什么武器合约要紧迫得多。
我运气好，不仅活下来了，还单独抱了个大腿，只不过他比较特殊，是孙大圣，括号，颓废瘸子版。
我一手抱着泡面推开家门，看到孙悟空还躺在沙发上玩手机游戏，在我出门时他就在那儿躺着了。
他最近正沉迷梦幻西游，刚开始只是看我玩觉得新奇，里面人物还都是他认识的，所以就时不时用我账号走走地图。
但自从知道有个花果山门派后就突然来了兴致，不仅自己注册了个号，还立志成为全服排行榜第一。招呼了一堆峨眉山认识的猴子帮他代练，又让建了一个叫做“猴子猴孙”的帮派，里面货真价实都是活蹦乱跳的猴子。
他们还打算一起振兴猴界，把花果山的名字铺满排行榜。
只可惜出师未捷身先死，这些猴子们都气性有余技术不足，距离登榜还遥遥无期。
他见我回来，鼻子嗅了嗅：“一股子血腥味，臭死了。”
我把泡面码放在柜子里：“八岐大蛇死了，牛魔王斩的。”
他哼笑一声，翻转身子，继续摆弄手机。
“毕竟那八头蛇先后吞了红孩儿和铁扇公主，牛魔王之后用一命抵了她四颗头，也算值了。”我又继续嘟囔着。
他没吭声，手指在游戏界面上划来划去。
“但砸死了好多人，血流了满条街。”我隔着玻璃看向窗外，露天公园里密密麻麻地搭起了帐篷，那些无家可归的人在这里苟延残喘，等着下一次天灾降临。
“大圣，是不是你们神仙，都看不见我们普通人的命啊？”
我知道我不该怪他，连他现在都自身难保，活下来已经很忍辱负重了。
我捡到他的那天雨下得很大，他躺在郊区的垃圾堆上，蛇虫从他被烤到焦黑的脸上爬过，在大腿的创口处吮吸血液。
我提着把铁锹一铲拍死一个，最后把大圣拎起来，在垃圾堆里抖了抖，背回了家。
其实在各路神仙初次显形之后，遭殃的主体就只是我们这些普通人罢了，神界之间即使偶有争端，但为了维持表面上的和平，都会尽力压下去。
直到有一次，孙悟空因为被邪神洛基惹怒，一气之下直奔阿斯加德，砸了人彩虹桥，毁了人英灵殿，还乱棍中错手打死了海姆达尔和几位瓦尔基里，后被奥丁一枪刺回了中土大地。
随后华夏列位上神和北欧诸神同时赶到，奥丁宣称，若孙悟空不偿命，便开战。
众神权衡之后，同意了协力奥丁处死孙悟空的要求。
只有西北方一处蓝光隐隐，禅声嗡鸣，片刻旃檀功德佛赶到了奥丁面前。
他言道，由他替孙悟空受过。
刹那天雷降下。
“师父最后看着我，让我活下去。”
当他和我说这句话的时候，他正在峨眉山上逗猴子，那些山匪一样的猴子猴孙在大圣面前乖顺了很多，排着队从他手里讨要薯片。
薯片派发完，他拍了拍手：“别人的死活和我有什么关系，我师父那么好的人，他们都能眼睁睁看着他死。所以你以后别再给我讲谁谁谁又死了，关我屁事，我看这三界，全死干净了才好。”
他站起来，背起手下山。
我在后面看着他一瘸一拐的背影，心想：是啊，告诉了他又能做什么呢？
唐僧的陨落没有给任何人反应的时间，如来佛的动作比孙悟空只快了一瞬，在孙悟空拔掉插在自己大腿处的永恒之枪前，五指化盖已经压了下来。
奥丁收回枪，骑着八足马斯雷普尼尔，带领北欧诸神转身而归。
如来低头看着发狂的孙悟空，似乎有些发愁。
之后他夺了金箍棒，交还给东海龙王。
拿了紧箍咒，让观音重新戴在他头上。
斗战胜佛，齐天大圣，成了赤手空拳的瘸腿猴子。
二、
最近，我们普通人的日子是越来越难过了。
湿婆的一支舞，让印度十三座城都变成了死城。
日本一场百鬼夜行，所过之处生灵涂炭。
阿波菲斯联合利悉，在与太阳神拉的战斗中，用黑暗吞噬了半个非洲。
……
我缩在家里的床角，看新闻里来自世界各地的人类抗议。
为惨死的父母，为枉死的爱人，为早夭的子女，为自己无望且无助的明天。
他们声嘶力竭，涕泗横流。
恳求官方为民众发声。
没过多久，在民间施压下，各国话事人宣布发起公开会议，会议上提出了十二条“和平守则”，倡议神与神之间实现互相监督制约，减少在地球上战斗和行动。
以耶稣，姜子牙为首的一批上神主动参与会议，并同意了会上的要求。
而在双方达成协议之时，洛基、厄里斯等邪神凭空出现，屠杀掉在场近半的话事人，合约签订不到十分钟，已化作一滩纸灰。
姜子牙大怒，于现场和众邪神展开法斗，后被对方逃脱。
人类与神之间的信任彻底崩盘，尚存的期望全然泯灭。
我在线上围观了整场会议直播，视频掉线后我转头看向孙悟空。
我哭丧着脸，声音止不住颤抖：“大圣……”
还未出口的话却被外面突然传来的一声巨响打断。
我正要去窗外看，孙悟空抬手拦住我：“别看了，收拾东西。”
我隐约意识到，这是我们最后一次在这个家了。
我随手装了几件衣服和干粮，打算背孙悟空先从逃生通道下去。
结果被他在我背上拍了一巴掌。
他带着我走向阳台，外面，一朵正好容得下两人的云飘在窗下。
“筋斗云？”我极为惊喜。
他难得再现了自信洒脱的模样，从窗上翻了出去，稳稳地站在云上：“这是我第一任师父教我的。”
我虽也是迫不及待地爬上云，但也免不了有些腿发软，只能跪坐在云上，还不忘一手抱着孙悟空的小腿。
被他狠狠嘲笑了一通。
然而等我们转到楼背面时，却谁都笑不出来了。
——蚩尤出现了。
他手持魔刀虎魄，信步于高楼林宇中，手腕挥舞间尽是残肢碎骸，魑魅魍魉紧随其后，如过境蝗虫般将残余生命屠戮殆尽，所过之处，遍布无妄业火。魔旗飘于血海之上，人间炼狱莫过于此。
大圣的小腿向前挪了一下，一丝战意从我头顶压下，瞬时激起了我全身的鸡皮疙瘩。
但一件更紧要的事情让我紧紧拽着他向后。
满城的火光将我和他全身映得通红，我几乎要哭出来：“大圣，这栋楼里还有人……”
“几楼？”
我们一层一层搜寻高楼上的每一扇窗口，所幸有不少人还未离开，有的躲在墙角默默祷告，有的万念俱灰想要自尽。
我挨个儿敲开他们的窗，说：“孙大圣来救我们了。”
筋斗云越来越大，为了防止太过瞩目，我们分批把居民散布到几十里外的护城河后。
而在护送到最后几批时，黄帝终于身骑应龙赶到。
那片繁华区，彻底沦为杀戮战场。
等最后一批人落地之后，我也忍不住双腿一软，跪倒在地，不知不觉间眼泪已经糊满全脸。
其他人也纷纷软倒，片刻，不知谁起的头，他们开始向孙悟空跪拜，零零散散的声音延绵不绝：“多谢大圣。”
孙悟空愣了一下，立马撵猴儿似的开始摆起手：“去，去，别跪我，一边儿去。”
我埋着头闷笑了一声，被他拎起后衣领，丢在了筋斗云上。
孙悟空也跳上来，催促下面的人散开：“你们有亲戚的投亲戚，没亲戚的往西走，暂时先别回去了，快走，菩萨在西边。”
说罢，我们便已经离去。
升到高空后，我趴在云上看下边，蚩尤已见疲态，看来此战结局已定，我冲着那个方向狠狠竖了一个中指，向蚩尤一顿输出国粹三连。
骂累了之后，我翻过身大喘气：“大圣，我们之后去哪儿？”
“峨眉山。”
三、
我们最后在峨眉山的后山腰找到了一间空下来的便利店，老板应该是好久没上来过了，货架上的零食积了厚厚一层灰，好在大部分都没过保质期，能应付挺长一段日子。
不过也肯定比不上在家的时候，尤其山上信号时好时坏，别说玩游戏了，刷个论坛都费劲，孙悟空刚开始因为登不上梦幻手游抱怨了几次，总觉得一天没抓鬼就亏死他了；尤其是周三维护更新新内容的时候，急得都上山去最高的树梢上连信号了。
我也自然看不了新闻和社交网站，倒是间接的和外面那些纷纷扰扰彻底隔开了，像是在世外桃源一样，生死烦忧、世间苦难与我们没有半点关系。
闲散日子没过几天，一天早上竟来了一位不速之客。
我看着眼前肥头大耳，猪鼻子猪嘴的这位，憋了半天只问出一句：“净坛使者不是变回人样了嘛？”
“你看看你看看，看俺老猪的模样就能认出来俺是谁，看我净坛使者的模样就都把我当路人。”猪八戒边骂骂咧咧边往进走，“我看你们这些人，就是不长眼，哼！”
我无辜遭骂，正要骂回去的时候。
猪八戒一声凄厉的猪叫，啊不，惨叫，直接给我原地吓了个激灵。
只见他一个滑跪，抱住孙悟空的腰就开始爆哭，左一句大师兄，右一句猴哥，哭得稀里哗啦。
孙悟空本是嫌弃，但看猪八戒哭成这样，只好摸了摸他的猪头。
我看着这幅师兄弟情深的模样，不自觉也湿了眼眶。
半个小时后。
我面无表情地递给孙悟空一副耳塞。
猪八戒已经用同样的音调嚎了半个小时了，我耳朵都被嚎麻了。而且他不知道哪儿来的劲儿，孙悟空被抱着腰硬是挣不开，只好近距离感受纯享版猪叫。
隔着脸上的猴毛，我都能看到他额角的青筋噗噗直跳。
又等了半小时，猪八戒才哭累了，原地一躺，像一扇猪肉平铺在案板上一样，开始哼哼唧唧。
孙悟空重获自由，毫不留情地从他师弟身上踏过，直奔山头躲清净去了。
而我一介普通人，逃跑无门，只好面对。
累死累活地把猪八戒拖床上，又去井里打了桶水，给他哭花的猪脸擦了擦，倒了杯水让他润润嗓子。
过了半天，他终于缓过劲儿，张口就是，“好饿，给俺老猪整点儿吃的。”紧接着他又补充道，“要肉的。”
我跑去店里翻腾半天，隔着门问他：“猪肉肠行不？”
他翻身起来：“行，我要吃十根。”
自从猪八戒来了以后，我们的日子比往常热闹了很多，基本上表现在孙悟空打，猪八戒嚎。
不过我能感觉得到，孙悟空他变开心了，就算猪八戒又吵又闹，他也愿意带着猪八戒爬上爬下满山晃悠，甚至还特意去山下给猪八戒也弄了一个梦幻手游的账号，刚开始还打打闹闹，猪八戒不满意花果山有门派而自己只是个小助战，和孙悟空吵了好久。
赶巧今晚就是中秋夜了，我也下山去买了几瓶酒，又找了好久才从一个郊外的农家店里买了两斤自家做的月饼。
等我大包小包拎回家的时候，天色已经铺上一层薄黄，稀散的几笔夕红涂抹在云层间，隔着层层树叶映射下来，硬是营造出一种岁月静好的感觉。
我挑了块最平坦的地，就地把吃喝铺开，然后叫来了他们两个。
就着暮色，我三人赏夜下月，品地上酒，连猪八戒都娴静了几分。
但我忽略了一件重要的事情。
他们那个年代的酒，和我们现在的白酒，度数差得可不是一星半点。
两瓶下肚，猪八戒就率先醉了。
他先是看着月亮发呆，半晌，几滴清泪就顺着脸颊滚落下来。
他说：“大师兄，你想师父吗？”
突然他抬手扇了自己两巴掌：“都怪我，没能救得了师父，连他的最后一面都没见上。我没用，就是个废物，我从头到尾都没有保护好师父。”
我伸手去拦猪八戒，下意识去看孙悟空。
他手里还握着酒杯，正低头看着地面，不知道在想什么。
下一瞬，猪八戒猛地挣开我，一把打翻孙悟空手里的酒，将他压在身下。
他掐着孙悟空的脖子，表情有点狰狞：“你呢？你不是说要一直保护师父吗？为什么能让他死在你面前。他还是因为你去死的，凭什么？师父那么好的人，凭什么要死？你又做了什么？你为什么还好好活着？没给师父报仇，没听师父的话保护众生。”
“你在这里躲什么清闲？”猪八戒狠狠一推，紧接着就一拳打上了孙悟空的脸。
我本来想过去拉开，却见孙悟空垂下手，任由猪八戒拳拳招呼到自己身上。
我也只好停下，默默在一旁等着。
猪八戒发泄累了，又一翻身躺在地上，继续呜呜咽咽地哭：“我们都觉得大师兄你是无所不能的，为什么没有保护好师父？”
孙悟空抬起一条胳膊，盖在眼上，还是没说话。
我忍不住开口：“奥丁的永恒之枪，除了他本人，没人拔得动。而且如来也在，怪不得大圣。”
猪八戒又翻了个身，背朝我：“我知道，我知道的，对不起，我太难受了，对不起，师兄。”
过了半天，孙悟空也说道：“对不起……”
“师父最后一眼是看着我的，他对我说：好好活下去。这是师父的最后一句话，我得好好听话。”
我听着也不由得泪流满面，闭着眼抹了把泪。
再睁开时却陷入一阵漆黑。
我用力揉了揉眼，再次睁开，微弱的光撒在地面上，比刚来时暗了七八分。
冥冥中一股恐惧席卷了我，我四肢颤抖不止，一怔一怔地抬眼看向天。
本该镶嵌满月的地方，只余下一片漆黑，目光所及之处只剩下四散着的几片暗黄碎块。
月亮……，裂开了？
四、
我张了张嘴，想呼唤大圣，却根本听不到自己的声音。
一只手搭在了我肩上，大圣单手用力把我推到他身后。
他抬眼看着天，头也不回：“你先下山。”
我还没来得及拒绝，身后却见金光迸发，我转过身去，见猪八戒已化作净坛使者模样。
他向前两步，身体已经浮空：“我去救嫦娥。”
孙悟空却抬起手，他指向碎裂的月下，一颗燃烧的火星子从天坠落，如晚秋枫叶，如盛夏红阳，离我们越来越近。
孙悟空指着它，对猪八戒说：“先把这玩意儿打回去。”
师兄弟二人瞬时弹射出去，像是两颗射入火灾中的子弹，片刻便已消失在红光中。
我留在原地等候，本想向天地祈祷，却不知道能求得来哪位神保佑。
手腕上的表针一分一秒走着，山上的温度已经越来越热，偌大的陨石下，火舌仿佛将要舔舐上山头。
在洞穴中晚憩的猴子们大概也是受了惊，纷纷跑了出来，在山上树下四处嘶叫。
我抓住其中一只，也不管它能不能听懂，只管大声吼着让它们赶紧下山，往有水的地方跑。
那猴子刚被我抓住时还在挣扎乱叫，后面却像是听懂了，渐渐安静了下来，眨了眨眼，等我放开之后，它便开始去抓那些发狂的猴子，指挥着它们零零散散地向山下跑去。
等我再抬起头，陨石几乎是近在眼前，我眯着眼，看到里面有两个人形黑点，正与巨石僵持着。
高温下，树梢的几枝枯叶“腾”地燃起了火焰。
我终究是坚持不下来了，背着火光往山的背面跑，身后的枝叶皆已染上火势，整个后背都被灼烧着发痛。
空中猛然传来一股呼啸声，如巨风化作利刃撕扯空间，尖锐又刺耳。
我停下脚步回身看，却发现那块陨石开始向后退。
那两个人形黑点抵在陨石表面，于火中与陨石对峙，竟将它原路推了回去！
我不禁喜不自胜，打算站在原地等他们功成。
下一刻。
“轰！”
陨石猛然爆开，携着火光炸成无数碎末，如漫天火雨倾洒而下。
我站在焰火之下，漆黑夜幕被铺满光点，恰似盛夏繁星。
实则铺天恶狱。
我不再犹豫，再次向山后逃去，山后古树下有一个小型地窖，前日里我刚往里面囤了三桶清水，谁料今日就用得上了。
赶在身上衣物被烧尽之前，我最后一扑，滚进了地窖里。
我反手将半桶水泼在自己身上，又将门板浇湿，挡在了洞口。
时间不知道过了多久，我中途昏睡过又饿醒来，才发现呛人的浓烟似乎在渐渐散去。
我给衣物重新浸了水，捂上口鼻，一脚踢开了挡在洞口的门板。
外面的情形比我想象的要好很多，因为还未到深秋，草木枝叶还算是汁水饱满，散落的火星虽多，幸也没酿成大火。
我提了桶水，开始满山找活物。
等我再次看到焦黑的猴子时，还是忍不住叹了口气。
我第一次见他便是这个样子，这次又是场景重现了。
我舀了一瓢水先当头浇在了他脸上，孙悟空咳了两声，便要苏醒过来，我跪在地上，低声呼唤他：“大圣，大圣？听得到吗？”
他嘴唇嗫嚅，我又向下靠了一点，他说：“快去找呆子。”
于是我留了一瓢水，先把他晾在了原地。然后又继续拎着水桶去找猪八戒。
猪八戒的样子比孙悟空要惨烈得多，他仰摔在地面上，大半肌肤被火烧的焦黑，右胳膊搭在腹上，而左侧胳膊处，却只剩下了空旷可怖的创口。
我将清水一瓢一瓢浇在他身上，好在他皮糙肉厚，没过多久便呛咳着苏醒过来。
他靠在我身上问：“师兄呢？”
我答：“挺好的，我们一会儿去接他。”
“我没死吗？”
“死了怎么和我说话？”
“我怎么闻到一股肉味。”
“你说烤猪皮的香味吗？我也挺馋的。”
“那可惜，吃不到了。”
“嗯，只好回去烤火腿肠了。”
……
猪八戒和我有一句没一句搭着话，又昏睡了过去。我把剩下的水都泼在了他身上，丢掉了水桶，然后背起他，往后山腰下家的方向走去。
背回猪八戒之后，我又上山背回了孙悟空。
师兄弟俩焦黄焦黑地糊成一团，被我都丢在了石地板上，给他们周围准备好冰块和清水后。我又换了身衣服，再次下山去给他们买药。
所幸有一家大型的药店还没关门，我进去买了点烧伤药和消炎药，顺便和店员打听了下外面的情况。
据说，月亮裂开是因为耶和华携七大天使长在天上惩戒堕落天使路西法，盛怒之下攻势不慎波及到了月球，竟将其轻易击裂。
我听了这荒唐无比的论调，忍不住发出了声声嗤笑，“不慎波及”、“轻易击裂”，他们可是神，打个喷嚏都能喷死好几个凡人的神。
他们可知道这个“不慎波及”摧毁的是普通人仰望了数千年的月亮？他们可知道那个“轻易击裂”下是会有陨石带着火从天而降？
但店员又和我说了两件“好事”，一是耶和华反应过来之后，便已经挥手吞噬了剩下的月球残体，不必担心有何后续影响。
二是那天本见陨石从天而降，这块地区的人都已经做好等死的准备了，却没想到陨石竟原路返回，于半空中炸开，虽有火雨落下，但一些火星子掉下后已成灰烬，倒是对生活影响不大。
我告别了店员，拎着大半袋子药出了门。
没有了月亮之后，天上只剩下黑漆漆的一片。
我想着躺在家里的那两位好赖没白干，反倒成了无名英雄，忍不住低下头，噗嗤嗤地笑出声来。
五、
“呆子，你给我站住！”
我蹲在屋檐下，看瘸腿猴子满院子追独臂猪，这俩师兄弟现在凑起来正好三条胳膊三条腿，极为平衡，打起来都没人喊吃亏。
孙悟空毛长得快，基本身上又长满了金黄色的毛发，在阳光下亮眼得很。猪八戒也渐渐开始了蜕皮，除了焦得厉害的左边身子，其它地方都陆续长出了新皮肤。
我看着他们十分欣慰，又突然觉得这心态咋和看自家狗一样。
我站起来，拍了拍手：“来！吃饭，别跑了。”
两人坐在饭桌上了还要拌嘴，孙悟空一边吃一边骂，嫌弃猪八戒吃没吃相。
我看他这幅样子，都不好意思揭穿他在昏睡的猪八戒身边守了两天三夜。
到了晚上，我指挥着兄弟俩洗漱完。
然后自己爬到屋顶去看星星。
自从月亮消失之后，连续了好几日的阴天，黑乎乎的云雾总是在晚上把整个天空笼罩起来，压得人透不过气。
直到近日，云雾才渐渐散开，天上的星光才一颗一颗显现出来。
俗话说，月明星稀。而月亮消失后，星星反倒成了夜空中的主体。
我正凭借着记忆找启明星时，孙悟空坐在了身边。
他嘴里叼着不知道哪里捡来的狗尾巴草，双手背在脑后：“看什么呢？”
“找启明星。因为它总是呆在月亮旁边，找到它，我就能推测出月亮在哪儿了。”
“你们凡人好喜欢搞这些没用的东西啊。”孙悟空表示有被我矫情到。
“没办法啊，又做不了实事，只能自我感动了。”我随口应道，接着，没话找话：“大圣，你不是无所不能的吗？”
孙悟空嚼着草根：“不要造谣，普通猴子罢了。”
我只顾说自己的：“那你能不能把月亮装回来？”
“哼。”孙悟空哼笑一声，“对，我无所不能，我不仅能装个月亮，还能跑阿斯加德，拳打托尔，脚踢洛基，一棒子再把奥丁捅上天。你就说我牛不牛逼，嗯？”
我抓住了他话里面的重点：“谁教你说的牛逼？”
“你管我。”他吐掉狗尾巴草，仰躺在屋顶上，断断续续地哼着一首我没听过的小调。
第二天一早，猪八戒和我们说他要走了。
孙悟空那时正在树上掏果子，闻言便跳下来，一脸轻松地感叹烦人精终于要走了。
我十分意外，问猪八戒是否有什么急事。
他当着我们二人的面只是说想起有件事没做，问题不大，自己就能解决。
但私下里他把我拉到角落，一脸神神叨叨，说他要去帮大师兄去取金箍棒。
“我先去找小白龙，他和东海龙王认识，到时候他缠住龙王，我去偷金箍棒。哎呀，没事的，我快去快回，你别担心。师兄虽然本来就很厉害，但他用上那根棒子之后还能更厉害。”
说完，他拍了拍我的肩，示意我要保密。
之后我给猪八戒收拾了一推吃食，把斜挎包塞得鼓鼓囊囊的。
他看着我左右张罗的样子，问孙悟空：“凡人总说的男妈妈是不是就这个样子？”
被我用火腿肠堵住了嘴。
最后我还想把后院的耙子给他带上，因为他说他的九齿钉耙在上次挡陨石的时候被烧断了。
被猪八戒以死相逼拒绝了。
临别时候我还是不放心，猪八戒一脸无奈：“行了行了，我比你强多了，哪有人操心神仙的呀。”
他又对孙悟空点点头，转过身摆摆手：“走了。”
看着他越来越远的背影，我叹了口气。
转头却看见孙悟空还在看着猪八戒远去的方向。
“大圣，这么快就舍不得了？”
孙悟空白了我一眼：“就你话多。”
猪八戒这一走，仿佛把我们最后的平和也带走了。
哪怕我们躲在山上，外面的消息也不断传来。
上次的月亮事件发生后，有很多世界各处的神仙都表示了不满，他们习惯了高高在上唯我独尊，当有人和他们能力相当甚至更高的时候，难免产生了抗拒和敌意。
就连一些平和派的神仙，都逐渐活跃了起来，纷争越发频繁，时不时便会有神陨落。
不过眼下，最让我头疼的是那些越来越猖狂的鬼怪妖精。
山下每天都会有一批店铺关门，大家默契地选择了在夜晚闭门不出，家长们拿出了流传数千年的话来警告孩子：晚上快睡觉，别哭、别出去，小心招来鬼。
我把这句话重复给孙悟空的时候，换来了他一声冷笑。
这时我们正站在夜幕里空无一人的街道上，我单手拎着一个白色的纸灯笼，站在孙悟空身旁。
问他：“大圣，白灯笼真能招来鬼吗？”
孙悟空把手里捡来的木棍转了个圈，摆出了作战姿态：“不知道，我百度的。”
六、
“叮，叮咚，叮咚……”
铃铛敲击的声音在空旷的街道中响起，我绷紧神经，将灯笼往高提了提。
远处，几片白影在墨色下若隐若现，如纸片随风而至。
我正全神贯注盯着眼前，却发现额上一片湿冷，我伸手抹了一把，手指在灯下泛着晶莹粘腻的水光。
下意识，我抬起头，一舌长一尺的女鬼正平飘在我头顶，而那液体，正是从她舌尖滴下的口水。
还没等我惊叫出声，孙悟空突然凭空飞起，一个飞踢便将那女鬼扫射到十几米外的墙面上。
霎时，厉声频起，鬼哭凄怆，只把人心都叫得发凉。
四周白衣骤增，将孙悟空和我围了个水泄不通。
孙悟空挥起木棒，恰如一阵秋风卷落叶，瞬间便已把场地清空。
他把木棒远远掷出：“出来吧。”
木棒被一只手接住，那人从暗处走出，容貌身形逐渐显现。
——金翅鲲头，星睛豹眼。
孙悟空道：“大鹏鸟，怎得，又是馋人肉了？如来还真是个废物，连只畜生都栓不紧，还任你为非作歹。今日，便让你孙爷爷再管教你一番。”
“彼此，第二次了他还没杀你，今天我便大发慈悲替天行道。”他斜睨着孙悟空瘸掉的腿，“先宰了你这瘸猴子。”
战意顿起，我被孙悟空一掌击中，向后平飞了数十米，掉落在一推未清理的垃圾里。
昏黑中我难以看清两人交战的细节，只能听见短促的风声嘶鸣和拳肉相交的击打声。
自觉自己普通人的身份，我安心决定不参与神仙打架。
而事与愿违，没有神仙，还有鬼怪，我一翻身，便看见一面目狰狞的男鬼伸长了利爪，差一丝就能碰上我的脖颈。
我当机立断，抄起手里剩下的灯笼杆一杆捅进了他的嘴里，狠狠向后一推，丢下杆子就跑。
好在这些鬼没有脑子，大半夜还穿着纯白色的衣服，晃来晃去显眼得很。
我拿出我此生最高的敏捷力，连跑带打地冲出鬼围。
正当我贴着墙逃窜时，一人形物体猛地砸进我身前的墙里。
等看清人后我大为尴尬，和孙悟空面面相觑。
“你怎么跑回来了。”
“一堆鬼追我。”
“啧。”他不耐地叹了一声，抬手从手臂拔出一小撮毫毛，放于掌心一吹，当即散为数十只与他差不多的猴子。
不等我道谢，他便如离弦之箭再次飞射出去，继续与那大鹏鸟缠斗起来。
有那些猴子拦着，我轻松了很多，眼观六路耳听八方，终于顺利跑到了一条巷子内的破落小店里。
我将门关上，背靠着门扇长长舒了口气。
“你是人吗？”
“啊！”我被吓了一跳，反手正要出拳，却发现眼前竟是空荡荡一片。
“我在下面。”
我闻言低下头，一扎着两只麻花辫的小女孩正仰头看着我，乌溜溜的一双黑眸在夜里也剔透光亮。
我蹲下身：“你怎么在这里？爸爸妈妈呢？”
“死在家里了，都是虫子，我害怕，就跑出来，不知道怎么回家了。”小女孩揉搓着衣角，断断续续地说着话，“外面都是鬼，躲进来他们找不到。”
我听着心惊，不知道眼前这不到十岁的小孩是怎么独自熬过这段失去依靠的日夜。
只好摸摸她的头：“没事，外面的鬼很快就会消失了，以后便不用怕了。”
我让她藏在小店最深处，自己蹲守在门后，防止有漏网之鱼混进来。
不知外面斗了多久，倏然一声鸡鸣，我欣喜地站起来，透过窗户已见那些鬼魂渐渐消散。
拂晓将至，太阳要出来了！
那小女孩也蹬蹬蹬跑了过来，我将她抱起，正要把外面那些与孙悟空相似的猴子指给她看。
一只形似利爪的手猝然穿破玻璃，抓住了小女孩的一只胳膊，将要把她从我怀里拽出去。
我来不及反应，只好连带着那只手紧紧抱住小女孩。
我感到自己的身体将玻璃撞碎，然后两人一起被吊着升上了天。
那大鹏鸟没想到我也死皮赖脸跟了上来，另一只大掌不做犹豫便直直挥向我的头颅。
在他指尖触到我发丝之前，头上一声厉喝传来，一把大刀从天而降，竟将那大鹏抓着我们的胳膊从中劈开。
我们急速掉落，我将小女孩护在胸前，祈祷自己一定要背先着地。
而落地触感却很是绵软。
我躺在筋斗云上，诚心诚意地感谢大圣再造之恩。
“孙悟空？！”
小女孩从我怀里爬起，指着天上的大圣，回头看我：“孙悟空来救我们了！”
我余惊未消，敷衍道：“是是是，救我们了。”
那大鹏鸟被斩了胳膊，一手捂着涌血的伤口，怒骂：“菩萨竟没向你收回那三根救命毫毛？”
孙悟空把大刀扛在肩上：“第一次用在你那瓶子里，第二次用在你这条胳膊上，哈哈，我看这毫毛，就是为你用的。”
那大鹏鸟见血势不止，自己已落下风，最后只好怒骂一声，振翅消失在了空中。
我把小孩抱起，踏下筋斗云，问道：“大圣，为什么大鹏鸟和鬼怪混到了一起。”
“我和他作战时，他气息很乱，想是根基被毁了。”孙悟空将那把大刀变回毫毛，将其收回到自己脑后，“如此定是他叛了佛道，如来才舍得下手。”
“他要想续命和维持修为，除了求如来，便只有堕地狱道，采阴法。”孙悟空看到我怀里的小孩，指着她说：“吃他们这些小孩就是来的最快的方法。”
小孩见自己被指着吓唬，却一点没被吓到。
反倒从我怀里一扑，一下子勾住孙悟空的脖子，缠着他说：“大圣大圣，你是来救我的吗？”
孙悟空一脸嫌弃地向后撤开头：“不是，单纯是因为它们导致太多店关门，影响到我生活了。”
小孩一句没听进去，钻到孙悟空背上：“大圣，你好厉害，以后会保护我吗？”
我忍不住嘴痒，开始逗小孩：“你为什么觉得大圣会保护你呀？”
“因为大圣无所不能呀。”她趴在孙悟空身上，小腿一晃一晃的，“我在电视里看了，大圣五百年前在天上大闹天宫，到地狱改生死簿；能七十二变、有火眼金睛，还有筋斗云和金箍棒！爸爸和我说过，齐天大圣孙悟空是全天下最厉害的猴子。”
她埋在孙悟空脖子上蹭了一下：“大圣身上都是猴子味。”
我看着孙悟空有气不能发，憋到发红的猴脸，不由嘲笑出声，跟着起哄：“因为大圣不洗澡啊。”
她摇摇头，一脸认真地反驳我：“不是，是因为大圣是美猴——”
声音戛然而止。
大鹏鸟从孙悟空背后掠过，断裂的幼小残躯大半被叼在长喙，两条细小的胳膊从孙悟空肩上滑落。
鲜血如油漆般泼遍了他全身，滴滴答答地从成缕的毛发下滴落。
我想血液应该是溅到了我眼里，满世界只剩下一片血红。
七、
一道残影闪过。
“啊啊啊啊——”，孙悟空厉叫一声，劲射而出，脚下石板被震裂，石子溅起。
在其落地之前，孙悟空骑在了大鹏鸟背上。
他徒手抓住那鸟的长喙，将其一寸一寸掰开。
鹏鸟忽在空中翻了个圈，继而挥起翅膀，垂直冲入云霄。
孙悟空身体惯性向后仰滑，被差点甩下，在掉落前刻，他抓住了鹏鸟的尾羽，就势再次飞身攀上。
大鹏鸟得了空，长喙一张一合，只吞进了小孩包裹着心脏的右半身躯，余下从鹏鸟嘴角和孙悟空的指尖擦过，被从天上丢弃而下。
孙悟空手势一转，向上攀了两步抓住了大鹏鸟的翅膀，他脚蹬在鸟背，整个身体向后仰。
随着一声厉吼，一边翅膀被生生扯下，羽毛扑簌簌从天落下，大鹏鸟失了平衡，斜着身子坠下，一猴一鸟在墙面上擦出了三四米裂痕。
落地当即，孙悟空翻身压在大鹏鸟身上，继而一低头，狠狠咬在了他的喉头。
下一瞬，孙悟空仰面朝天，混着碎肉的血液从他嘴里喷出，原是他竟活活将那鸟的颈肉撕咬了下来。
他手指从被咬出的创口处戳进，正要将食管拽出。
像是被按了暂停键，孙悟空的动作猛然顿住。
青筋于额上爆出，他蜷缩着手指伸向头颅，仰翻在地面。
他用手指扣着头上的金箍，痛得不住在地面上打滚。
“菩萨！菩萨！！”
声音从怒吼逐渐转变为凄厉惨叫，孙悟空用头一下一下撞着地面，留下一个个惨烈的深坑。
他拱起身子，跪倒在地，又用拳头疯狂锤击地面。
身下平整石板路，已被他折腾得一塌糊涂。
孙悟空手指嵌进地面，似要把头也镶进水泥，他断断续续地重复着：“别念了别念了，求求你，别念了，菩萨。”
我站在原地，无法动弹，气息吞吐间都已经教我用尽全力，汗水浸透了我的背部。
随即，我膝软跪下，双手合十，对着身前莲花座上的那位拜道：“观世音菩萨。”
他视线从我身上扫过，然后移向孙悟空。
手袖轻抚，大鹏鸟便已止了血，飘于半空，移到了观音脚下。
“斗战胜佛，你杀心太重了。”雌雄莫辨的声音如寺庙古钟，不怒自威。
见紧箍咒已停，孙悟空挺起上身，指着大鹏鸟骂道：“一千五百年前，这畜生吃光了狮驼国满城百姓你不罚；如今，这畜生虐杀百姓、吞食孩童你还要护着？我倒要问问如来佛，是不是要纵容他这舅舅吃光天下百姓？他眼里的众生，便是这般普度的么？”
“斗战胜佛！莫要失了分寸。”语气骤而凛然，“大鹏金翅雕已背离佛道，与我等皆战过，此次不慎叫他逃脱，正要拿回惩戒，你不必插手。”
“惩戒？那你倒是现在就杀了他，我给你做见证。”
“不可再纠缠。”菩萨似有事在身，言语中隐含不耐。
“我看你就是舍不得！”孙悟空突然暴起，再次伸手抓向大鹏鸟，触碰之际，菩萨指尖轻动，孙悟空登时被击飞出去。
菩萨看着翻在地上的孙悟空，面露悲戚：“悟空，你仍太过顽劣。大鹏金翅雕于我等有用，不可动。”
孙悟空仍是不依不饶：“有何不可动？”
菩萨闻言，沉默半响，手于空中一翻，一林伽状骨骼竟从大鹏鸟腹部破体而出，他言道：“此乃印度湿婆神之象征，大鹏金翅雕早归于他人麾下。”
“北欧洛基、印度湿婆神、希腊克洛诺斯、东方蚩尤、埃及阿波菲斯等众。”
“起诸神黄昏之名，已与众神宣战。”
话音刚落，墨色瞬间铺天，似有波涛涌动。
细看之下，竟能看到如鳞片般的缝隙。
“耶梦加得。”
菩萨挡在我们面前：“悟空，我本不想让你卷进来的。”
八、
黑蛇的身干还于空中缠行，镶着幽绿竖瞳的尖状头部正向着我们游移过来，它嘴里吞吐着蛇芯，挑衅般地对菩萨发出阵阵嘶嘶声。
我转头看向孙悟空。
他此时已经站立起来，正怒视着立于蛇头上的那位——洛基。
洛基可能根本没注意到我们，他歪了歪头，笑得颇为绅士，他伸手指向大鹏鸟：“能不能把他让给我。”
菩萨单手施礼：“大鹏金翅雕乃我教信徒，不便相让。”
洛基极为烦恼地挠了挠头，对菩萨的拒绝表示十分痛心疾首：“不能让，就只能抢，打起来的话，你脚下的那些普通人都会死掉哦。”
“此乃他们命中劫难，结果自有天命定夺。不必烦扰。”
洛基瞪了菩萨一会儿，突然像神经病人一样开始原地打转，他叉着腰自言自语：“不对啊，东方的菩萨不都是号称仁慈吗，为什么我的威胁对他没有用？难倒他们也是骗人的？”
“耶梦加得？耶梦加得？！”
“这就是你打听的情报吗？怎么和你说的对不上？”
“那这样呢？”
洛基突然举起权杖，一道光从权杖顶部射出，直直冲向不远的居民楼。
在光束即将击碎楼面之前，一阵微风拂过，光束凭空消失。
洛基看向菩萨，像是小孩子恶作剧得逞一样：“原来你是在意的啊。”
菩萨扬起柳条，玉净瓶里的露水迎天抛洒。
淅淅沥沥的雨从天而降，织成细密的雨幕。
雨势越来越大，莲花座升入空中：“三个瞬息之内，如来便会赶到，洛基，你赢不了我。”
“那可不一定。”洛基突然发难，腾空而起向菩萨袭来。
我身后猛然发出一声爆响，转头看去只见孙悟空早已飞起，直射向耶梦加得。
他将脑后的三根毫毛再次抽出，化为三把利刃，其中一把被他飞掷出去，如长矛一般直直插入耶梦加得七寸。
另两把被他左右持于手中，从蛇背高处插入，借着身体重量一路下坠，在蛇背上挖下一条血红的肉痕。
耶梦加得吃痛，反扭着身子正要向孙悟空吐出毒雾。
孙悟空却一转攻势冲进了大张的蛇口中，他双臂展开，手中的两把利刃划过，两颗毒牙应声而落。
不等蛇口闭合，他先反手将两把利刃竖起，斜向上插入耶梦加得口腔上方的软肉，就势向后翻身，刀锋穿过骨肉，脑浆混合着血液迎头洒了他一脸。
另一边，洛基已经被柳叶缠住全身，叶片从他的嘴角，鼻孔，眼睛里涌出，如同树妖成精。
菩萨居于莲花座上，嘴唇微动吟诵着经文。
洛基拖着调子求饶：“我输了，别打了，我认输。”
菩萨停下吟诵，孙悟空正从蛇嘴里往外爬。
而这些全部所用的时间，甚至不过两个瞬息。
洛基从逐渐放松的柳条里抽出双手，举在头顶抱怨：“你们下手太快了，我投降。”
话音未落，洛基面色一凛，两枚短匕首从袖口窜出，射向菩萨面门。
匕首悬空停滞在菩萨脸前。
同时，一阵呼啸闪过，混沌于黑暗的巨口从身后将菩萨吞噬。
将刚爬出来的孙悟空踩在身下。
事情发生得太快，我愣在原地，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孙悟空下意识去摸自己头上的金箍，却在还未碰上手指时，金箍已从头上滑落。
他的脸上一瞬间闪现出迷茫。
而此时，洛基已经挣脱了柳叶，降到孙悟空眼前。
他抬起一只脚踩在孙悟空头顶：“哦……，我想起来了，你是那个被戏弄了两下就冲上阿斯加德打人的猴子，你那根可以变长的棍子呢？怎么不见了？”
孙悟空死死盯着洛基，咬牙切齿似要将洛基活吞。
洛基直起身子，仿佛孙悟空的敌意让他极为开心，他对着那个三面青黑，六臂裸足的巨人说道：“阿修罗，这猴子帮了我大忙，别杀他。”
他又突然顿住，像是听什么声音。
“走吧。”他伸手将大鹏鸟吸到手中，拎着衣领要离开。
“对了。”他再次转过身，对着孙悟空的脑门弹了一下。
阿修罗抬脚的瞬间，孙悟空像是弹弓上的石子般被弹飞了出去。
洛基、阿修罗和生死不明的大鹏鸟，像卡帧花屏一般，消失在了原地。
接着。
如来赶到。
九、
金光下，漫天的瓢泼大雨如被人按下定格，雨滴凝滞在空中，像是欲落未落的眼泪。
嗡鸣钟鼓声在空中弥漫，似遥不可及，似近在咫尺。
如来神色悲悯，居于莲花佛座上为菩萨超度。
我腿软无力，趴跪在地上，连抬手拜佛的力气都被抽去。
如来垂下眼，我感知到他的视线从我身上扫过，如天降威压。
少倾，威压消散。
漫天阴雨顷刻烟消云散，阳光代替佛像金光，重新普照回大地。
如来已经离去。
耶梦加得的躯体也凭空消失，除了碎裂的墙壁地面外，一切平静得像是无事发生过。
我大口喘着气，脑子空白一片。
太多意外的发生堆积在一起，我甚至不知道自己该作何情绪。
我在原地跪坐半晌，才撑着膝盖站了起来。
孙悟空不知道被弹哪里去了，也不知道他会不会回来。
我捡起了小女孩落在地上的两条胳膊抱在怀里，沿着崩裂的石板路，慢慢走了回去。
上山之前，我在山脚下挑了棵矮小的幼树，将那两条胳膊埋在了下面。
深秋后花败了很多，我找了很久，只挑得出几株模样顺眼的杂草，栽在了小坟头上面。
孙悟空是傍晚之际才回到了院子里。
他从门口一瘸一拐地进来，脸色黑得吓人。
他问我佛祖有没有拦住洛基，我摇摇头，没说话。
过了许久，他又走起来，一拳打断了院里的一棵老树。
夜深，我躺在床上，脑子里一会儿是小女孩大半身子被叼走，一会儿一团黑影从菩萨身侧掠过。
窗外时不时传来几阵削砍木头的声音。
一夜无人入睡。
第二天一早，孙悟空开始在院子里挥舞起他自制的木棒子。
我突然想起了猪八戒，不知道他说要去取金箍棒的路上会经历些什么。
想起来又有点后悔，当初应该给他带部手机走的。
不过就现在的情况来说，带了估计用处也不大，最近信号差得厉害，时有时无，连梦幻手游也基本上很难登得进去，新服也有好一阵子没开过了。
我劝生闷气的孙悟空往好处想，可能那些程序员也都辞职保命去了。
仿佛重回到了三四十年代，广播成了获得第一手信息的最快途径。
隔着广播，神界之间的大战、生死被浓缩进了短短的一两句满是机械感的话。
菩萨陨落之后，东方众神率先发难，如来携十八罗汉亲自前往阿斯加德寻见北欧众神之主奥丁，宣告洛基不死，东西之怨不结。
奥丁派下托尔协助罗汉们全力击杀洛基，冰岛极光不在，只剩彻夜雷鸣电光。
印度，以婆罗门等高种姓人类族群为首，倡议祭坛做法，以贱民、首陀罗等低贱人口的血液为贡品，敬奉湿婆神以求庇佑。
创造之神梵天大怒，蝗灾来袭，印度上下陷入大饥荒。
东欧至美洲，宙斯以攻为守，先发制人攻向克洛诺斯，雅典娜身躯虽毁，附灵于自由女神像，自称石之战士；海神波塞冬，太阳神阿波罗等受时空波动影响，能力失控。
旱涝双灾齐下，某乡下小镇，竟出现了东部淹死人，西部晒死人的奇观。
非洲，一场大地震，96座金字塔全部碎裂，狮身人面像陷入地底，继而，死神阿努比斯将埃及法老们依次唤醒。
当地一度陷入有君无臣的混乱，奴隶制再现雏形。
广播里的调频噪音滋滋作响，我从地上摘了根草叶，第一次产生了想彻底摆烂的心思，我翘起二郎腿，对着孙悟空高深莫测道：“整个人世间，都乱成了一锅粥。”
十、
“大圣？大圣！”
我绕着院子寻找孙悟空的踪迹。
这两天我突发奇想，觉得左右都是死，想死得不留遗憾些。
所以便每天缠着孙悟空求他带我出去逛逛。
历世间山河，尝人生苦乐。
这才叫人世走一遭嘛。
这就导致孙悟空这两天看见我就烦，一见我张嘴就窜没影了。
但我不在意，我脸皮厚的很。他躲多远我就能找多远。
终于把他缠得无可奈何。
“行了行了，收拾东西！”他从树上跳下来，气哼哼地揪着头上的猴毛，“烦死了。”
我像回到自己家一样爬上筋斗云，冲孙悟空招手：“快来啊，大圣。”
“你想去哪儿？”孙悟空跳上来。
我想了想：“往东走吧，我想去东边看看。”
筋斗云升了十几层楼的高度，缓缓向东边飞去。
迎着朝日，我趴在云上，摊开手拥抱太阳。
“真想死在天上。”
越往东走，我越觉得能自由选择死亡是一种恩赐。
云下所经之处，楼房建筑尽皆坍塌，折断的钢筋混凝土大喇喇地暴露于地面上，如大地深可见骨的创口。
干涸的血液沁入地表，将沥青路染成了暗沉沉的红褐色。
散落的肢体，残败的尸骸，绝望的人类。
用沉默向上天诉说着痛苦不甘。
即使相隔几十米，这幅景象带给我的冲击也如近在眼前，腥臭似扑面而来，我将头探到空中，伏跪在云上干呕。
孙悟空白了我一眼：“让你别折腾，你偏要来。”
我趁着干呕空歇回驳：“真的猛士，敢于直面惨淡的人生，敢于正视淋漓的鲜血……”
“听不懂你说什么。”
呕到气尽，我翻倒在云上，大口喘着气：“我看有些尸体像是被咬断的，你能知道是什么东西干的吗？”
“不知道，看样子是往东去了。”孙悟空看着东方，“找是能找得见，打不一定打得过。”
我脑中突然闪出了猪八戒的脸，我仓皇坐起来，愣愣看着孙悟空。
他察觉到我异样，问：“怎么了？”
“大圣，八戒那时候和我们说有事要离开，其实他是去东海取金箍棒去了。”
一霎怒意袭来：“谁让他多管闲事的？”
未等我回答。
筋斗云猛然加速，向东边冲去。
往东走一里，我的心便愈加不安一分。
我站起来，远远望着东方，期望，又不期望看到猪八戒的身影。
孙悟空眼神比我好得多。
他远眺东方片刻，突然开口：“找到那个怪兽了。”
我们从云上跳下，眼前巨兽倒在一条江水边，巨大的头颅垂在江面之上。
如虎般利爪一只紧紧扣进地面，一只断裂被丢弃在一边。
我迟疑着不敢上前：“死掉了？”
孙悟空上前两步：“嗯。”
怪只怪我山海经没读全，我蹲在地上辨认了许久，觉得像饕餮却又比饕餮大很多，是在认不出这个怪物属于哪一类。
“这畜生和八戒打过。”孙悟空站在那怪物身上，四周细细检查着。
闻言我也匆匆跑了过去，上下翻看有没有猪八戒离去的踪迹。
孙悟空移开脚下，却见一凸起的肉痕，想是有什么东西曾从里面破开。
他从地上捡起掉落的利爪，从中拔出一个长长的指甲，如使利刃般将它插进了这怪物体内。
他向后一划，那怪物背部翻开。
等看清里面景象后，我脑海中诡异地出现了“果然如此”的声音。
这个声音在我脑海里嗡嗡作响，愈演愈烈，磨得我脑仁都在发疼。
我看向孙悟空。
他愣了一会儿，跳进怪物背腹，将挤在里面的猪八戒拽了出来。
除了上次因陨石弄废的胳膊外，另一条胳膊也不知去向。
他失了双臂，被吞进了怪物腹内，被活活憋死。
我仰坐在地上，想哭不是哭。连孙悟空都不敢再看一眼。
我捂住耳朵，压着嗓子低吼着，与脑袋里更加强烈的嗡鸣声作对。
片刻，孙悟空拽着我的胳膊把我拽起来，他把我扔到筋斗云上，又背着猪八戒上来：“不是要取棒子吗？走。”
“想拿就给你拿。”
十一、
到了东海。
却遇到了两位熟人。
重逢的惊喜还未表露于色，躺在筋斗云上的猪八戒缓缓降到了两人面前。
化为人形的白龙马愣在原地落下泪。
沙僧缓缓跪倒在地上，颤抖着手指去触碰猪八戒。
我也终于后知后觉地湿了眼眶。
悲戚过后。
沙僧站起来看向孙悟空：“大师兄，我一直在等你来。”
“师父出事之后，我就赌你会来。”
“我等了你一年又三个月。”
孙悟空好像此刻脆弱了很多，他跛着腿，一瘸一拐地走向海边：“你还是不了解我，你根本等不到我。”
“但你现在就在这儿，不是吗？”
“成佛后，我又随着师父修行了一阵日子。”沙僧走到孙悟空身侧。
“师父总和我说，二师兄虽贪欲杂念过多，但熟于自保，知进退，懂分寸，倒也不会吃亏受罪。”
我看向猪八戒，小白龙正跪坐在他身边，帮他清理身上的污渍。
“我输在古板枯燥，但也赢在古板枯燥，不管怎么，活着的时候定是安分平和的。”
“小白龙虽年轻气盛，不过之后性子也有所收敛，再加上家中乃西海之主，也受不了什么委屈。”
沙僧看向孙悟空：“大师兄，师父最不放心的人一直都是你。”
“你还记得有一次你为了报复山下的耍猴人，召集花果山猴子抢了人整个村落的粮食，这件事又闹到了玉皇大帝那里，师父还专程替你去求情。”
说起之前的事，孙悟空抿了抿嘴，沙僧也脸上带了笑意。
“回来后师父生了好大的气，晚上还梦中惊醒，说是梦到你惹了大祸，要被天罚。”
“我本觉得师父是要斥责你，但是他说‘罢了罢了，悟空本就生性顽劣，为师现在还能为他担着点儿，也是应该的。他心里有气，撒了就好，受拘束那么久，让他活得自在些吧。’”
沙僧收起笑意，盯着孙悟空。
“大师兄，你现在心里有气吗？”
风起、云动、浪啸、海涌。
孙悟空立于海上。
金箍棒迎水而出。
万丈金光于太阳下熠熠生辉。
我眯着眼看向孙悟空，他单手指出。
棒身如受召唤，于空中旋转数圈，稳稳落在他手中。
棍棒翻飞间，厉风呼啸，惊涛翻涌。
而风浪中心，则是属于孙悟空的意气风发。
在海水将我彻底浇透前，孙悟空终于落回地面。
他甩起棍头指向我：“该对谁有气。”
一张脸出现在我脑海里，我下意识回答：“洛基……”
戾气骤升，他收起棍子。
见孙悟空欲离开，我匆忙上前两步：“大圣，等等，我还有东西要给你。”
孙悟空停下看我。
“在家里放着，能回去取一下吗？”
之后，白龙马驮上猪八戒的尸体，由沙僧牵着。
他说他为唐僧建了个衣冠冢，想来猪八戒定是愿意葬在唐僧身侧的，便决议先将他安葬起来。
孙悟空最后摸了下猪八戒的脸，然后分别拍了拍沙僧和白龙马的脖颈。
“好好活着。”他收回视线，跳上筋斗云。
本想原路返回，但我又觉得，绕一绕也挺好。
孙悟空便驾驭着筋斗云，先向北走去。
路上见到了不少精怪正在为祸人间，孙悟空比之前更积极了许多，小点的便直接从空中使个法术，大点的便迎头痛击。
如撒气泄愤般，杀得那些精怪十死一生。
最后又见个巨熊怪在街巷中穿行，撵得众人四散溃逃。
在他的利爪抓向一抱着孩子的妇女之前，孙悟空举着金箍棒从天而降，只一棒，那熊怪便已被压为肉泥。
我待在云上感慨：金箍棒果真好使。
孙悟空立于熊头之上。
四散的人群逐渐聚拢过来。
“大圣！”
“孙悟空？”
“齐天大圣！”
一年迈老人晃悠悠地走到众人面前，笑得见牙不见眼：“齐天大圣来救我们了。”
我本以为孙悟空还会像之前那般羞恼。
谁想他把金箍棒往肩上一扛，尽显肆意洒脱：“没错。猴爷爷我来救你们了。”
等回到云上，我不禁偷瞄了他几次。
遭了孙悟空几个白眼。
我问道：“怎么现在就能承认是来救人了。”
“你再多话把你从云上丢下去。”
我在嘴上比了个拉链手势。
回到家里之后，我让孙悟空在外面等。
之后抱了一套装备从里屋出来。
孙悟空看着我，表情极为震惊：“你们凡人真的好喜欢这些没用的东西。”
我不以为然：“电视里都这么演的，你这样子一点气势都没有。”
“你看看就连梦幻手游里的孙悟空都是金甲红氅凤羽翎，齐天大圣怎么可以没有这套装备！”
“这套衣服是八戒之前悄悄给我的，他说本来就是你的衣服。”
孙悟空被我念叨得头昏，最后腾得站起来：“行了行了！我换，我换行了吧！”
他跃上白云。
头戴凤翅紫金冠，身穿锁子黄金甲，脚踏藕丝步云履，手拿如意金箍棒。
金光焕然意气飞扬。
我抬头看着他，第一次心中只有崇敬之意：“斗战胜佛……”
孙悟空拿金箍棒指向我的头顶，居高临下，下颌微抬：“叫我齐天大圣。”
他挥棍，指向上天：“我自与天齐。”
我后退两步，知道自己也许将再也见不到他。
“大圣，保重。”
孙悟空低头看向我。
他点点头。
云去。
【要是没看过瘾，也可以来看看其他回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