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漫之父诞辰120年,没有《大闹天宫》的童年是不完整的
2020年,“中国动漫奠基人之一”张光宇
诞辰120周年。
60年前,中国首部彩色动画长片
上海美术电影制片厂制作的《大闹天宫》问世,
张光宇担当美术设计,
也是唯一的“神秘”编外人员。
在中央工艺美院教师这份本职工作外,
他用不到1年的时间,
一口气创作了20多个角色形象,
并以自己20年来的全部动画创作经验倾囊相助,
奠定动画片的基调,
“美猴王”孙悟空,
成了一代又一代国人的童年回忆。
更影响了手冢治虫、宫崎骏等动画大师。
除了做动画、教书,
他还创作讽刺漫画、连环画、写剧本,
更是现代工艺美术设计的全能实践者,
还是圈内最帮得上忙、最受喜欢的一位老大哥。
2020年末,一场“重新发现张光宇”的大展
《为了前方——张光宇艺术12燃》
在北京嘉德艺术中心开幕。
展览开幕第一周,京圈的文化名人们
也都因这位永远笑哈哈的文化偶像而聚首。
12月一条到访北京张光宇艺术文献中心,
见到张光宇的女儿张宜秋、儿子张临春,
以及张光宇大展的策展人吴洪亮,
一起聊了聊张光宇的艺术创作和人生态度,
以及儿女记忆里的“我的父亲张光宇”。
撰文
叶荔
责编
陈子文
1959年,一份特殊的任务书落在了北京芳嘉园18号四合院,一位年近六旬的老人手中。美猴王孙悟空——勇敢活泼、机智、纯真,敢作敢为、战斗的精神,反抗不屈的思想……
上头总共罗列了14个主要人物形象的要求,和7、8个主要场景。
一接到设计任务,老人就开始构思,创作。在家中墙壁上,贴满大大小小各种各样的美猴王,有头部特写,有全身照,有的脸型更削瘦,有的已经拿上了它的宝贝金箍棒……
除了孙悟空,其他角色也各有特色:
只需看一眼就会发现,每个造型都带有强烈的中国元素,尤其是京剧戏脸风格,又极具原创精神。这正是致力于打造“民族特色”的动画长片《大闹天宫》的上海美术电影制片厂,特别想要的人物设计。
但是,这位被圈里人誉为“美猴王之父”的艺术家,他的名字至今依然鲜有人知道。他叫张光宇,作为《大闹天宫》的美术设计,他设计的《大闹天宫》人物造型,大大小小有20多个,涵盖主要形象和一些次要的小人物。
绘制了重要的场景,如花果山等。
有了他的加盟,孙悟空活了,《大闹天宫》火了。
《大闹天宫》是中国第一部彩色动画长片。“中国动画难以逾越的一部。”“真纯粹的中国动画。”“这个腰间束着豹皮裙,手舞金箍棒,神采奕奕,勇猛矫健的猴王成了人们心目中永远的孙悟空形象。
”直到今天,网友们依然在不断重刷这部动画片,豆瓣上,31万人打出了9.4的高分。美猴王的形象成了几代人的共同童年回忆。
为什么《大闹天宫》成为经典?追溯新中国成立后中国动画片的探索与发展,形成了两条线索:一条以《小蝌蚪找妈妈》为代表,以中国水墨画系统完成的“中国学派”;而另一条线,便是以《大闹天宫》为代表,以中国人自己创造的动画形象为基础,不仅中国化,而且非常国际化,又区别于迪士尼的动画片。
“《大闹天宫》符合人性,符合动画片的绝对要求,所有的这些理念到今天都不过时。”吴洪亮这样评价《大闹天宫》。
《大闹天宫》完整版的上下集合体于1978年上映,不仅在在国内广泛放映,这部动画片曾向44个国家和地区输出、发行和放映,这其中包括英国的BBC。它还曾启发过我们现在熟知的日本动画大师手冢治虫、宫崎骏,影响他们的动漫之路。
《大闹天宫》为什么找到了张光宇?百年前的张光宇,是怎么创造出如此生动、前瞻性的动漫角色?如今,女儿张宜秋和小儿子张临春,正在保管和梳理父亲张光宇的艺术宝库。
以下是张宜秋、张临春的自述。
《大闹天宫》,父亲半辈子的厚积薄发
小时候我们只知道父亲是个名画家,哦这挺好,老爸画的。父亲1965年去世后,原来是我大哥一直在整理父亲的东西,后来大哥年纪也大了,就把这个任务交给了我们姐弟俩。这样,我们才真正地开始了解父亲。
1959年接到《大闹天宫》美术设计的任务时,其实父亲已经做了大半辈子的各种实践。
父亲出生在满清,成长在民国,又进入到新的社会。他1900年出生在无锡,中医世家。他的母亲爱看戏,愿意带着孩子一块去看戏。后来他到上海去上小学,离“新舞台”很近,老愿意跑到唱戏的地方去看。
传统中国的戏剧艺术,特别是勾脸、化妆,对父亲产生深远的影响,《大闹天宫》的人物设计里就有很多戏曲脸谱元素。
他年轻时就对《西游记》题材情有独钟,写过一个《花果山》的剧本,就是以孙悟空为线索。有时候我们磨着他给我们讲故事,他就常常讲《西游记》里的故事,可能有的就是他自己编的。
三四十年代,我们全家都在抗战逃难中度过,每次一有情况了,总是父亲先走,然后我母亲再带着我们,他到哪,我们就去哪。一路上,父亲也看到了很多军事经济上的腐败,好多事都在他头脑里,他觉得要宣泄,就画漫画。
1945年,他在3个多月里画出60幅讽刺时政的连环漫画《西游漫记》。那时候没有电灯,只能是点油灯或者蜡烛,所以彩色的东西只能在白天画,晚上就不能画了,所以他晚上打黑白线条稿,白天再来上颜色。
没有桌子,一个铺盖卷,几个箱子,搭一块板子,用很简单的绘画工具。《西游漫记》很多画面都有电影感,孙悟空、猪八戒等形象设计,已经十分接近《大闹天宫》的人物造型。
父亲还喜欢研究西方动画片。早在二三十年代,他就开始接触到电影这种新兴媒介,还收集最新的美国迪士尼杂志看。
我们曾在父亲的日记里看到,1946年他在香港电影公司工作,跟老板谈了一个交换条件:通过电影美术工作,换取一点资源来做卡通片实验。他就和廖冰兄合作做了一部实验动画短片《敲钟男孩》。
胶片正好都在我们家,我们就整理了出来。这是他们的实验:用什么样的手段能实现动画的连续性,达到人物表情和动作的连贯,但又要尽可能低成本实现。
正是有了这些长期的积累和准备,父亲才能完成上海美术电影制片厂给的《大闹天宫》的这个任务。
导演万氏兄弟,也是父亲的多年老友,1960年初还专程来北京与他一起讨论。来年3月份,父亲又特地去了一趟美影厂。10天里,他一方面继续为动画角色设计形象,画了好多场景的草稿;一方面,他还从一个美术家角度,做了一个总共36色的色表,阐释从天空到地面到水下,不同的空间层次怎么来用色。
离开美影厂之前,他花了三个小时给美影厂员工讲解他自己制作动画片的经验,指导他们动画片要怎么拍。
文艺圈里的大哥,乐观包容
在整理父亲资料的过程中,我们也是越弄越觉得事儿多,他这也干那也干,干了那么多。他是装饰绘画家、漫画家、工艺美术家等等……二三十年代的上海,父亲在他的艺术家朋友圈群体中,是一个有点像大哥一样的存在。旁边有很多人,包括丁悚和丁聪父子、叶浅予先生等。
一开始,叶浅予与友人出了一期《上海漫画》,但是那期漫画根本卖不出去,所以就不做了。
后来父亲听说了这事,他当时在英美烟草公司上班,薪水比较高,他就站出来组织,跟叶浅予、张正宇、鲁少飞4个人,重新出版了《上海漫画》。
从1928年春天开始,他一边工作,一边业余时间帮着编辑、组稿。叶浅予是主编,张正宇搞经营,他们还找各种朋友来投稿。总共做了110期,光是封面父亲就画了18期。
此外,他还出了好多其他漫画杂志《时代漫画》《抗日画报》,跟别人合作的《十日谈》,都是直击当时的一些政治经济问题的。
有很多后来漫画界的名人,当时都在那些杂志上发表过作品。有的时候能挣点钱,有的时候要赔钱,有的时候政府出面干预。杂志有的能出几个月,有的出个三五期,甚至还有出了一期就没了的。
他一直把漫画作为自己的武器弹药,跟敌人进行斗争,这个理念从二十年代末开始,一直延续下来。
当时美术界、文化界,电影圈、文学圈,做新闻出版的、画漫画的,还有做现代艺术创作的,都在一起。那是一个特别的文化时代,很理想主义,是怀揣着理想往前冲的一个状态。
后来1945年初,我们家人在战乱中能在重庆的北温泉落脚,正是因为父亲的好友廖冰兄和叶浅予的邀请。
那时候条件很艰苦,但印象中父亲总是很乐观,就感觉他很像阿弥陀佛似的,很少看他愁眉苦脸的样子。
他有时候工作起来是非常愉快的。他和朋友们常常在南方吃大闸蟹,还会在蟹壳上画画。他绝对不是那种累得苦哈哈的艺术家。
新中国成立后,他为新的社会又做了很多的事情。有的东西到底属于哪个范畴,很难界定。
到了北京,除了先后在中央美术学院、中央工艺美术学院教课、带学生,并参与《装饰》杂志的创办工作,他在社会上的活动也特别多。国徽,建国纪念邮票的设计,他都有参与;还有当时很多国家形象工程,比如怀仁堂、十大建筑的装饰设计,以及建国十周年的国庆游行队伍的设计。
他的老朋友们只要有时间,或从外地来北京开会,都会到我们家里去看父亲。像上海的漫画家张乐平,一些电影界的老友,甚至还有从香港飞来的。
一生的勤奋与忙碌
解放以后我们全家都到了北京,得以团圆。1958年以后,我们家住在芳嘉园胡同一个四合院。屋主是王世襄,东边住的是郁风一家。
印象里头,在家里看到父亲,他都是在桌子上,不是画画,就是写字。他是很勤奋、忙碌的一个人。
我们从小就是这习惯,他只要一忙他的工作了,老太太(我们母亲)就拿着鸡毛掸子梆梆梆一敲,我们就全跑了。
来我们家里的客人也特别多,很多都是来找他请教专业上的设计问题,那时候母亲总是会说,“你爸在那门诊呢。”北京就有“三张”的说法,指的就是张仃、张光宇、张正宇这三个人,各种各样的设计活儿,他们都是能帮忙解决问题的。
1959年到1960年间画《大闹天宫》的稿子,实际上都是他从忙碌的日常工作缝隙里,挤出一点时间在做。
1960年大约8月份,父亲突然在青岛出差途中中风病倒了,当时血压太高了,都到200多了。
父亲一直爱吃肉,无锡人嘛,再加上他用脑比较多,从1956年开始就血压高。他那时候也没把这当成什么病,一直坚持工作。
打那以后,差不多5年,他就基本上都在养病了,母亲一直在他身边照顾。
其实那段时间他心里是很羡慕大家的,大家都那么忙,而他一个人在家,挺不习惯的,因为他一生从来没有那么闲过。
1965年,父亲张光宇过世。
父亲留下的手稿、信件,包括抗战时期的那些画等各种素材,是母亲一直小心守护着。她说,张光宇的东西很多,但不是拿钱可以衡量的。这些东西不能散,一旦散掉就一钱不值,只有完整地保留,去研究,它才真正有价值。
所以我们家不许随便动他的东西。哪件作品能卖钱、咱们换点钱改善生活——这种念头在我们家是没有的,也不允许有。
现在我们姐弟俩一边整理,一边更加了解他,感情也就不再单纯是父子、父女之情。我们希望把他的作品介绍给更多人,尤其是新的年轻的一代。
2020年是张光宇诞辰120周年。12月22日,一场跨年的艺术大展《为了前方——张光宇艺术12燃》在北京嘉德艺术中心举行。展览现场被装点成一个“光宇乐园”,观众可以从12个不同切面,来认识张光宇。以下是一条对《为了前方》策展人吴洪亮的采访精选。
Q:一条A:
吴洪亮
Q:为什么这次展览取名《为了前方》,有什么亮点?
A:
我在整理张光宇的图片资料的时候,发现其中有一张是抗战时期,他胖胖的身形,插着腰,举一个牌子,那牌子上写着“为了前方”。他的“为了前方”非常清晰,我们要上前线去抗日。
今天,“为了前方”会有更宽泛的意义,这个前方是“未来”。
张光宇那一代人当年为“前方”所做的努力正是今日中国的基础,我们在重读张光宇的时候,会对未来的中国的设计,甚至生活带来一些思考。我也希望我的策展是“为了前方”的。
“12燃”,就是12个板块,共展出展品500余件,包括张光宇的珍贵原作288件,时间跨度从1918年到1963年,涵盖了张光宇的整个艺术生涯。从他到上海,一个年轻人面对一个国际化大都市怎么去谋生、如何找到自己感兴趣的一种生存方式开始,观众慢慢进入张光宇的世界——一个发光的宇宙。
此次展览整个的空间变成一个游乐园,在游戏之中认识一个深沉、有社会责任心的张光宇。
张光宇上个世纪三十年代在上海的创造以“霓虹灯式”的状态呈现,他在抗战时期的创造以“扑克牌”的形式出现,“神笔马良”、“大闹天宫”以新媒体的形式出现。这12个燃点都有互动,可以让大家体验张光宇那些最了不起的地方。
现在的年轻人不知道这位很有创新的艺术家,说明对他的宣传太少。——夏衍光宇先生一生创作数不尽单幅或系列大作,从年轻到暮年,风神从未衰颓,是我们晚辈一直交谈尊敬所在。
——黄永玉光宇前辈是中国造型因素现当代转型最强的实践者,推动者,也是中国动画影像的永垂不朽者。——阿城光宇先生的真价值、真贡献,一语道破,应在中国现代商业美术。——陈丹青
Q:很多文化圈名人都很推崇张光宇,那么国人对张光宇研究的情况如何?
A:
大家都觉得张光宇好,但是他没有得到他应有的学术位置和大众影响力,好像还是一个不为公众所知的一个艺术前辈。
90年代初,在《装饰》杂志上有一个张光宇纪念特刊,里面提到“一艘满载宝藏的大船从1930年代驶来,它把许许多多的乘客送上了成功的目的地,自己却搁浅在近海。”
2012年可以说是张光宇年。清华大学美术学院(当年的中央工艺美术学院)举办了张光宇回顾展览。我们在北京画院美术馆举办了张光宇《民间情歌》展。
Q:张光宇的成就主要体现在哪些方面?
A:
张光宇的艺术实践遍及绘画、漫画、平面设计、空间设计、舞台美术、电影美术、壁画、动漫制作、出版、艺术教育等诸多领域。可以说,各个时代的所有新东西,新发现,他都参与。
他的各种设计,大量的标识设计、字体设计、家具设计,都体现出美感与实用性的结合。隔了近百年来看,依然不过时。他持之以恒地梳理传统,并有创造力地进行本土化表达——这对今天与未来的中国视觉形象的塑造,依然具有重要的启发意义。
Q:认识张光宇、研究张光宇,对今天的意义是什么?
A:
他做的事情种类那么多,其中有着非常强悍的精神内涵——他要让他的设计、他认为美的东西,用大众传播的方式,融入到每一个人的生活中去。他希望通过他的学习和创造,使中国人的生活更美好。
其实今天说的中国设计也好、国潮也好,是张光宇他们在上个世纪二三十年代就在干的事。100年前张光宇的理想,有一部分跟今天中国人的理想是相似的。
张光宇在今天,应该成为中国的一个更具骄傲性的大I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