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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汉日夜》海报

2021年1月22日,国内首部战疫纪录电影《武汉日夜》全国公映。通常来讲,纪录片都在讲述“别人的故事”,甚至是呈现某种奇观。《武汉日夜》不同,某种意义上而言,之于片中的武汉人民以及这部电影的主创,乃至即将走进影院的观众和全体国人,我们每个人都是这个故事的“编剧”,我们的故事此时此刻依旧在延伸……集体记忆中由疫情所带来的震惊与恐惧,以及那些感动和祈愿,将伴随这部片子公映的历程,成为公众观后感的现实注脚。

值得一提的是,武汉长江大桥作为武汉地标,出现在《武汉日夜》的开头和结尾处。特别的,一旁的“武汉长江大桥建成纪念碑”还以特写形式呈现。碑文为长江大桥落成之时,毛泽东书写的诗句,“一桥飞架南北,天堑变通途。”碑文的历史隐喻与现实观照,人同此心,心同此理。不仅是这座英雄的城市在封城期间的集体祈愿,也是新的一年里我们共同的愿景。

“片长95分钟,基本是从一千多小时的视频素材中摘取出来的。”总制片人李玮告诉澎湃新闻记者。《武汉日夜》由电影频道、1905影业出品,李玮是1905电影网的董事长、总经理。她回忆说,去年1月23日后,电影频道便同湖北当地的新闻同行达成合作,“不仅是湖北电视总台,湖北17个地市拍摄的素材都会实时回传给我们。这些素材在武汉关闭离汉通道,全国抗疫期间就已经做成了多部电视专题片。最后,我们定下讲述情感故事的基调,决定还是拍出一部纪录电影来。”

主创同自发前来参与拍摄的武汉市民合影

“控制疫情,要求隔离。但我们需要的,恰恰是‘陪伴’。这部纪录片里,呈现医生对患者的陪伴,医生护士之间的陪伴,患者和亲人之间的陪伴,也呈现志愿者和普通市民间的陪伴。”李玮介绍说,片中有一个情节医生打电话给去世患者的家属,“按照规定死者的遗物除了手机,都是要做集中处理。但医生还是摘下了那位死者的手镯,反复用消毒液擦拭后,一并交还给了死者的女儿……我们也会看到,这些家属接到了亲人的遗物,一边是伤感,一边还不忘向医生行礼感谢。”

新闻素材本身冷静与理性,延续到了这部《武汉日夜》的影像风格之中。“出品方找到我之初,就商定这是一部要上院线的大电影,同时我们要呈现的也不是宏大叙事,而是点点微观之处。”近日,该片编剧、导演曹金玲接受了澎湃新闻记者专访。

“ICU是生死一线的角斗场”

澎湃新闻: 能否介绍下你接手《武汉日夜》的缘起?

曹金玲: 我大概在2020年4月中旬被邀参与到创作团队之中。那个时候《武汉日夜》的主体素材视频都已经拍完了,这些素材一开始是为了做抗疫节目。素材越来越多,大家就觉得有没有可能统筹起来剪一部纪录片。电影频道1905电影网的领导看到了我的上一部电影,也是我的处女作《莫尔道嘎》,找到了我来做编剧和导演。

澎湃新闻: 面对这些新闻素材,我听说有几千个小时的量,你怎么从中梳理出故事框架?

曹金玲: 我首先要向拍摄者致敬,没有他们拍下这些视频,我就是巧妇难为无米之炊。但难点也恰恰在素材太多了,而且很零碎,他们拍摄的时候是新闻摄像,不是为了电影创作。单纯从技术角度,不太可用。那些镜头所蕴含的情感张力特别真切动人,(疫情)不是“演”出来的,那些生离死别、日夜坚守、勇敢奔赴太令人刻骨铭心,我想总有办法梳理出一个电影作品来的。

半夜去拍空荡荡的街道

澎湃新闻: 在听你的办法前,我想先请你回忆下那些新闻素材中,有哪些打动你的故事或人物?他们是否最终出现在成片中?

曹金玲: 太多了,第一个打动我的点,就是康复后的李超在那吃面的镜头,他本是一个出租车司机,拉活儿的时候感染了新冠,进而传染了家人,爸爸妈妈奶奶先后因为新冠感染而去世。他在治疗期间都保持着乐观的态度,除了给亲人打气,还帮助社区的邻居们订购生活物资,你会看到他面对如此大的不幸,还在主动帮助别人、尽一份力。当他知道自己的亲人都离世了,独自一人在那吃面,可以说是百味杂陈……你能感到一种无言的哀伤,也能看到一种沉默的力量。

还有就是石长江老人,他的康复是一个医学上的奇迹。当时他已经丧失了自主呼吸,录有孙子孙女声音的录音机日夜在床边陪伴。这位老人是在丧失自主呼吸71天后醒了过来,这实在太了不起了。在《武汉日夜》的彩蛋中我们也提到了老人,这段是(2020年)10月我去到武汉追拍的,他告诉我们,在昏迷过程中迷迷糊糊的,真的听到了自己的孙女、孙子唱的歌谣。石长江曾是位教育工作者,这些歌谣都是他往日教给孙子、孙女的,在他昏迷期间又帮到了他渡过难关。

在第一轮梳理的时候,我就先把最触动我的素材都挑出来,而不是主观先做预设,去写谁或者要表现什么。通过梳理,最触动我的地方也就是整个故事重中之重,就是医院的ICU,那是一个生死场,是生死一线的角斗场。那些病患在同死神做斗争,医生和护士是他们的帮援。在每个紧要关头,人性的闪光一面都是那么地熠熠生辉,所以我先选定了这条线。

护士长办公

“序列编剧法”和“节拍编剧法”

澎湃新闻: 谈谈你在编剧阶段的方法论。

曹金玲: 我是学戏剧理论出身,导演经验很少,之前没有做过纪录片,这是我做导演后的第二部电影。出品方找我来创作拍《武汉日夜》时,我还问,你们确定要找我吗?我之前没有在这方面的经验,他们非常笃定。我唯有运用所有学过的知识,和团队合作,竭尽全力去把这部电影做好。

创作中首要的是故事架构,这方面很大程度上依赖于我学过的三种剧作法:中戏博士生导师谭霈生先生教我的“情境论”,然后是我在南加州大学进修时,编剧课上学到的 “序列编剧法”和“节拍编剧法”。面对海量的素材,我们导演组一边分组看素材,一边整理Trans(所有素材中人物的台词整理),在这基础上先按照影片主题要求以及编剧法基本要求,捋出三幕、八序列、十五个节拍点,每条人物线贯穿其中。

第一次和制片方创作思路时,我们带着一个很大的题板,上面贴满了纸片,每一个情节都写在这些纸片上,先做“Paper cut(卡片剪辑)”,如果说哪个情节有偏差,那我们马上就撤下来再换一批,或者换一种组合方式。这个过程提高了效率,节省了不少时间。

澎湃新闻: 用的是新闻视频素材,呈现的却是故事质感,你怎么做到的?

曹金玲: 可能有两方面因素,一方面我们尽可能挑选画面本身就能讲故事的素材,另外一方面,我们也是按着电影的创作规律来讲故事。观众在观看过程中会看到所谓的“故事性”,这是因为我们在前期选取素材过程当中,哪个情节、哪个镜头会放在剧情的哪个节拍点上,都是经过周密考量和编排的。

在ICU里,我们选的人物相对来说也是有代表性的。比如援鄂医护人员里只选择了来自上海的男护士田定远,他的素材也特别特别多,我们只选了几个重要的镜头,一个是他照顾老团长,一个是他照顾老太太(片中这位患者老妪,在病中紧紧地拉着护士的手,不愿其离开),还有就是他离鄂返沪前,同自己远在甘肃老家的爷爷奶奶视频聊天。

大家就可以从这一位中国人的身上,看到很多东西,他的职业精神,他的勇敢和善良,老吾老以及人之老的传统美德,甚至能看到全国上下一盘棋,大家都在同呼吸、共命运。同时,我们还选取了他在病房走廊里的两次奔跑,第一次是一位病人离世了,第二次是他送病人出院。

这只是片中的一个例子,原始素材全是真实实况的纪录,我们后期再去追拍的时候同样也不设置拍摄内容,就是把他们的原生态摄录下来,我认为这是纪录片的精神所在。

婴儿小企鹅

李青儿夫妇接到小企鹅

澎湃新闻: “节拍编剧法”作为一种故事片的编剧范式如何嫁接进纪录片,能否再详细讲讲?

曹金玲: 几乎所有的故事片都可以分为3幕,8个序列,15个节拍。3幕来自古戏剧,这在亚里士多德《诗学》里就谈到了。因为电影一开始都是默片,之后有声片时代开始,找来写台词的都是百老汇的戏剧编剧,他们自然遵循着亚里士多德时代就确立下来的3幕式。同时当时一盒胶片大概也就放映10到15分钟,这个时候必须收尾淡入淡出、内容相对独立以便换胶片盒衔接,每一部分叫做序列。

而“节拍”是专指救猫咪节拍编剧法,全片15个重要节拍点,比如开场画面和结尾画面是对应的两个重要节拍点,就像你已经观察到《武汉日夜》的开场结尾都落在了武汉长江大桥,声音都是江水声——其实《寄生虫》也是如此,开场镜头是从地上摇到地下居住的半地下室,结尾画面也是一样的运镜。节拍编剧法在类型片中是屡试不爽的,即便像《寄生虫》这样拿了戛纳、奥斯卡奖的片子也是遵从这些创作规律的,但在纪录片中这样做是不是有效,我一开始也不是很确定。因为前期的素材太散了,我们在后期编排的时候必须要有一个很好的剧作结构上的设计。

“这些技术指标是它作为院线电影的保证”

澎湃新闻: 听介绍,《武汉日夜》全片一共有12段配乐,但我好像只注意到片尾周迅唱的《你真好》。

曹金玲: 观众没有注意到配乐,说明我们的配乐很成功,这个片子的配乐立意不是烘托煽情,而是关照和陪伴。包括结尾也是淡淡地给,用以静静舒缓全片中积累的观影情绪。

剪辑指导、声音指导、制片人、导演共同审查完片

澎湃新闻: 你在创作阶段有没有遇到什么“瓶颈”?

曹金玲: 7月底,我们进入到了一个瓶颈。连续几个月在素材里,情绪上有一定累积,团队中的每个人都需要解压、释放、间离。我们放了一个小假,再回来继续剪辑。

澎湃新闻: 听说片中有特效?这怎么讲,这是一部纪录片,没有什么奇观。

曹金玲: 这次的拍摄素材受限于特殊的工作条件,很多素材会有穿帮、失焦、运镜不稳等问题。开始接触素材时,我很焦虑。后来我和摄影师沟通后得知,他们现场拍摄要戴着护目镜,穿那么多衣服,护目镜上全都是小水珠,什么都看不见。机器都是用保鲜膜包住,对焦完全靠感觉。我们就都理解了。我们后期制作时,还是以画面中的情感为优先选择标准,再尽全力的去解决技术问题,包括使用一些特效,来确保电影该有的影像质感。

疫情后武汉赏樱

澎湃新闻: 《武汉日夜》立项之初就是要进院线的大电影,技术指标上除了影像,能否再介绍下声音?

曹金玲: 在医院里很多素材的现场声音都不太可用,因为没有麦克风,机头麦也包在保鲜膜里。衣服摩擦的声音、摄影机的声响都混杂在一起。我一开始认为这样的素材是不可能在院线上放的,即便是降噪之后也就勉强做到电视播放的标准,真是急得不行。后来,声音指导李丹枫进入创作团队,我们才安下心来。团队去到医院,把病房里各种医疗器械的声音重新做了采集。现在观众看到的成片,完全符合5.1电影声道的标准。

澎湃新闻: 除了原先的新闻素材,我注意到后期你们还去武汉补拍了一部分内容。

曹金玲: 2020年10月份,我们回到武汉去追拍一些日常,主要是追拍素材中的人物。我们拍了片中在医院扒柚子吃的老先生,康复后和老伴儿一起在公园里荡秋千,拍了金银潭的景色,还跟拍了石长江老人一家一天。跟拍了疫情期间接送孕妇去医院的志愿者们吃烧烤——他们之前就有约定,说等疫情结束了,兄弟们一起坐下来喝个酒、吃顿烧烤。这次拍摄很有意义,呈现了影片中的很多人物的现状。剧作上来说,是有了很好的一个“pay off(回应)”。

澎湃新闻: 我注意到《武汉日夜》全片竟然没有画外音?

曹金玲: 从剪辑上来说,画外音是个便捷手段,更容易将素材有机编排在一起。但我们想尽可能客观地呈现,画外音本身会有声音角色的定位,有一定主观性,也会影响观众观影时的参与感。总之一句话,就是力争用画面本身来静静地呈现,忠实地纪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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