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电影手册》专访基里尔·谢列布连尼科夫：不要失去理智
2021-12-28 15:05
法国
《彼得罗夫的流感》（Petrov's Flu,2021)是俄罗斯导演基里尔·谢列布连尼科夫（Kirill Serebrennikov）继《盛夏》（Leto,2018)后的最新作品。值得一提的是，导演本人因某些原因而被俄罗斯政府监禁了两次。
《彼得罗夫的流感》海报
这部影片以后苏联时代为背景，讲述了疑似染上流感的男主角在阿司匹林与伏特加的交互作用下，意识逐渐迷离，竟遁入自己所创作的漫画幻梦之中的故事。
以下为《电影手册》关于导演基里尔·谢列布列尼科夫的采访，以及一篇《彼得罗夫的流感》影评。
不 要 失 去 理 智
——《电影手册》采访
基里尔·谢列布连尼科夫
《彼得罗夫的流感》其实来自您先前将阿列克谢·萨尔尼科夫（Alexeï Salnikov）的一部小说改编而成的戏剧。
对，我想证明这是可能的事情，因为这是一部当代最好的俄语小说之一，斩获了众多大奖，而且我觉得将它改编成一部完整的舞台剧会很有意思，后来我前两部电影的制片人伊利亚·斯图尔特（Ilya Stewart）跟我提议将它搬上电影荧幕。写剧本跟排戏剧是两回事，我也从其他角度仔细研读了原著。最终电影以小成本的独立方式制作完成，没有申请任何补贴或资助。
我在监狱的那段日子备受煎熬，只有夜晚的时间处理电影相关的工作，这段只属于我的宝贵时间变成了我得以喘息的出口，变成了我不丢失理智的唯一方法。支撑着我的主要动力是在逆境中求生的本能。
导演 基里尔·谢列布连尼科夫
电影所处的宇宙也很超现实。
从西方观众的视角来看是挺超现实的，但对我们来说这些特别真实，一种超现实的真实！
《彼得罗夫的流感》剧照
彼得罗夫（Petrov）幻想的故事集合了很多广为俄罗斯人所知的主题，这就是为什么原著大受欢迎——每个人都可以在人物和其家庭故事中看到自己的影子。我并没有刻意创造一个超现实的宇宙，它只是与俄罗斯人生活的点点滴滴相契合罢了。
《彼得罗夫的流感》在塑造客观现实之前就突然将观众拉入一个怪事频发的宇宙，这一点稍有些令人不安，而且这种设定在其他电影中也十分罕见。您会翻拍自己之前的作品吗？
对我而言整个故事的点在于过去和现在的关系，童年与成年的关系。为了使主人公的每个年龄场景无瑕转换，我用了很多长镜头来呈现时间的延续感。
《彼得罗夫的流感》剧照
故事的主旨是过去会帮助现在——正是一颗饱经沧桑的药丸救了彼得罗夫儿子的性命。这些长镜头展示了在某个特定的维度，一切都会同时存在，需要特别留心才能意识到这一点，在我的想法里有点像《星际穿越》。
这些长镜头甚至比后期精妙的特效更令人印象深刻。
对，这是一部纯手工制作的电影。我很喜欢镜头呈现出手持拍摄的痕迹，和电影对这门独特手艺的见证。
《彼得罗夫的流感》剧照
其实特效出现的时候我们还是很震惊的：彼得罗夫的前妻变成了一副会说话的假牙……
我不会把自己局限于传统的电影特效，因为对我来说电影始终在于想象。我沉迷于那些深入到无意识中，挖掘我们内心恐惧、失落和谵妄的故事。电影通常都有疗愈作用，所以创造出一个集体的梦境体验，让大家都回到童年对我来说十分重要。
我还记得自己小时候用手蒙着脸，从指缝中偷偷看苏维埃时期的恐怖片，我想唤醒的就是大家内心的这类回忆。
《彼得罗夫的流感》剧照
片中沿用了很多出演您戏剧的演员。
嗯，但是每当我拍电影的时候就会开始讨厌戏剧，排斥一切戏剧性，我想寻找的是更加真实的东西，因为在我脑海里这两种艺术形式实在相去甚远。我会尽力忘掉戏剧的手段，从其他方向下手，不过当然，忘掉戏剧如同自断其手一样艰难。
在全片最长的长镜头（18分钟处）里饰演作家的伊万·多恩（Ivan Dorn）是俄罗斯的当红明星，他不是专业出身，这也是他第一次出演这样的角色。排练好几天之后我问自己，他能不能进入角色，我当时其实冒着很大风险，所幸最终成功了，如释重负啊！
《彼得罗夫的流感》剧照
您是怎么选定男主角由谢苗·塞尔津（Semyon Serzin）的呢？
我让三位候选的演员即兴表演了二十分钟，彼得罗夫的台词特别少，我需要找到最能掌控沉默的演员，而谢苗是最打动我的演员。他形象很好，很有魅力，同时又散发出一种虚弱的气质，因为他之前生过的几场病多多少少对他产生了一些影响。所以他刚好适合这个角色，我眼中的彼得罗夫就是一个将秘密和身心问题都深藏不露的人。
谢苗·塞尔津
在您看来，片中的黑白片段所展现的是雪女视角，还是它依然属于彼得罗夫的想象呢？
对于非俄罗斯的观众来说肯定很难理解这部分剧情，你们的童年与我们的截然不同，所以这些观众应该不会有关于年末节日的心理阴影。而对于所有成长于苏联的人来说，这个片段具有特殊的意义。
雪女所说这个发烧孩子命运已经注定的事实，影响了他今后的生存方式。所以我用了黑白的色调——这是作为孩子内心最深处最黑暗的时刻。但是对于西欧的观众，这个片段可能会让他们联想到俄式疯狂的另一面。这些画面都切实来自我自己的记忆，彻头彻尾地挖掘了自己的过去。
《彼得罗夫的流感》剧照
这组胶片镜头向我们展示了童年彼得罗夫的主观世界，这也是源于您的亲身经历吗？
没错，里面提到了我自己的故事和家庭，具体事件不尽然相同，但是大致的印象和观众想象中的气味都源于我的童年。其实我还把小彼得罗夫的年纪改得更倾向我当时的年纪。
这些镜头下也包含了对苏联的回忆吗？
这部电影不涉及任何政治问题。白雪上的鸟儿、寒假、舞蹈还有奇装异服，所有这些元素都铁打不动，熟悉得可怕，因为在这个国家，每一代人的文化基本上都是一样的。
《彼得洛夫的流感》剧照
您可以跟我们谈谈出现在片尾，由说唱歌手Husky表演的《Revenge》吗？
哈士奇（Husky）是我的一个朋友，他在俄罗斯很有名，我请他来演一个从始至终都被装在运输途中棺材里的男人，他欣然接受了。后来我又请他表演一小段，他想拒绝但盛情难却，最终还是为这部电影特别创作了一段Rap，后来被收录在他的新专辑里。
您现在有什么正在着手的项目吗？
去年夏天我开始拍摄一部关于柴可夫斯基夫人的胶片电影，现在依然在拍摄当中。同时我主要在为德国汉堡的塔利亚剧院排演新戏剧，改编自契诃夫的短篇小说《黑衣修士》。
视频采访于11月15日
影 评 正 文
《彼得罗夫的流感》是基里尔·谢列布连尼科夫的新片，于今年戛纳电影节上首映。它虽然没有获得任何主要获奖，但被独立CST协会授予了最佳电影摄影Vulcan奖。
在观看这部令人眩晕的过山车式电影的时候，你常常会觉得自己见证了一部史诗般的名作雏形。尽管事后，你的记忆可能会像影片中描述的后苏联叶卡捷琳堡的雾状街道那样模糊。
《彼得罗夫的流感》的流感
这部电影是由小说《流感中的彼得罗夫》（Petrovy v grippe）改编而成。表面上看，故事围绕主人公彼得罗夫和他的妻子、儿子展开，他们在圣诞节期间都患上了严重的流感；而彼得罗夫饱受流感所扰，发烧愈演愈烈。
随后，他遇到了一个叫Igor的人，他在家里诱发了一种幻觉状态，所有的人都开始把现实和非现实混为一谈。影片将我们带入彼得罗夫心中地狱最底层的境界，有时是想象的，有时是真实的，有时两者皆有。
《彼得罗夫的流感》剧照
基里尔·谢列布连尼科夫摄制这部影片时像着了魔。影片的每个场景都散发着原始的阳刚之气，但有时也会对作品造成损害：这种棒槌式的方法使《彼得罗夫的流感》充满了娱乐性，但也很难在任何情况下与之联系起来。
导演的戏剧背景在电影中得到了充分的展示，在无数次的镜头转换中，布景在我们眼前变幻或被拆毁。前一秒，我们看到一个图书管理员妈妈变成了超级英雄，用堪比美国队长的动作殴打她周围的人；后一秒，我们就坐进了一辆看起来像圣诞树内部式的灵车。这极具美感，但令人迷惑。
《彼得罗夫的流感》剧照
不幸的是，这部电影的任何内容都是很难让人理解的。前面提到的场景转换虽然是以非凡的技巧完成的，但在人物层面和情节设置上却都缺少连接。当然，这种混乱的气氛是故意制造的，因为我们应该陷入彼得罗夫那狂热的精神状态，他的体温越高，思维就越混乱。
然而，电影模仿故事的这种时尚方式，并不能为没给观众交代清楚故事背景提供借口。换句话说：如果你想把爱丽丝送进兔子洞，你需要确保你的故事先从地上开始。
《彼得罗夫的流感》剧照
《彼得罗夫的流感》像是一个谜题。在观看这部影片的时候，影评者在有些时刻觉得自己正在观看一部杰作：一个延长的黑白镜头，由于其在影片中的包含性，提供了一个由技术大师支持但不被其淹没的精心叙述。
但在其他时刻，它给人的感觉是玩世不恭的节日电影，一部令人震惊和敬畏的作品：踩下油门踏板，永不回头。
《彼得罗夫的流感》剧照
从主题上看，人们可以认为它是关于死亡的，但同样，这些主题并没有原汁原味地呈现出来。当我读到彼得罗夫的《流感》是基于阿列克谢-萨尔尼科夫的小说改编时，我甚至感到惊讶，因为我半信半疑地认为它是基于高度风格化的图形小说，并由一些痴呆的头脑以迷幻的奢华方式绘制，然后翻译到屏幕。
最后，虽然这部电影没有在人的嘴里留下令人不快的味道，但它像水壶里的蒸汽一样蒸发了，消散了，无法给人留下持久的印象。话说回来，这种遗忘可能是我们终于从流感中恢复过来的标志，我们已经准备好观看更多令人难忘的电影。
《彼得罗夫的流感》剧照
原标题：《《电影手册》专访基里尔·谢列布连尼科夫：不要失去理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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