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报讯(记者 陈香)出身清华园,“一二·九”运动时即是北平学联骨干,后以“反动学术权威”屡遭斗争批判,九死一生,几乎魂断夹边沟——赵俪生先生一生坎坷,去世三周年之际,他与夫人高昭一先生的《赵俪生高昭一夫妇回忆录》(李零主编)近日由山西人民出版社推出,不讳言,不矫饰,直言上世纪30年代至80年代的大动荡时代中国知识分子命运演变,“戳破了诸多学界神话。”学者钱理群表示。
赵俪生先生的弟子、中国政法大学教授金雁回忆,先生个性突出,十分真实,没有半点为人处事的圆滑,率真和透明得近乎于孩子,因为内外一致,口无遮拦,尤其见不得以权势压人的“学霸”、“学阀”,得罪了不少人。赵先生的“嫡传”弟子、清华大学教授秦晖分析,赵先生与高先生是典型的五四时代的知识分子,作为信仰马克思的自由主义者,他们既不是完全投身政治的弄潮儿,也没有走一条“退居到生活的安全地带,远离政治斗争,去做一个专家和学者,甚至做一个外国籍的华裔学者”(黄秋耘先生之《风雨年华》)的坦途,“从知识人变成老革命,然后又变成知识人”,注定此生坎坷,然而,这正是一代中国知识分子的命运写照。
“说真话,道真情,揭示真相。目前的中国知识界和学术界有很多神话,赵先生都一一打破了。”北京大学教授钱理群表示,赵先生首先打破的就是“民国神话”。“如今,都把民国教育说得天花乱坠的,赵先生告诉我们,那时候的大学教授也有一些是一个笔记混几十年的。”赵俪生1934年考入清华大学,他在此回忆录中称,“当时有些教师、有些课,确实不怎么样。至于外语系系主任和电机系的副主任,则靠着一本在美国念书时记下的笔记本念了几十年。朱自清先生人望很高,但赵俪生回忆,他讲“陶潜”和“李贺”“两个工作量最轻的题目,讲不出东西来”。
“现在,还出现了另外一个倾向,把17年说的很好,竟然还把文革说的很好。我看了一个高论,说文革前三年是内乱,后七年是中国历史上最美好的七年。赵先生可以完全回答,17年是怎么回事,文革是怎么回事,他打破了很多神话。”钱理群说。当年,赵俪生因为引用列宁的话要成仿吾尊重知识分子被迫离开华大,后来,又因为在中国科学院看不惯郭沫若对待副院长吴佑、陶孟和的颐指气使,屡发牢骚而得到“影响领导威信”的评语,又离开科学院;1951年,赵俪生刚到山东大学不久,就发生山大医学院著名女教授陈慎昭服毒自杀的事,刘宿贤炮制的材料说,陈是会使双枪的女特务;山东大学的华岗校长本是一位老资格的革命家,因为“山东大学要逮捕有反革命历史的副教授方未艾时,以党委书记的身份出面阻拦”等“罪状”,坐了13年牢,并死于监狱中;赵俪生本人更是历经坎坷磨难,甚至女儿惨死,自己“失业”,九死一生。
“我注意赵俪生先生写王瑶先生的回忆录里面,说他们那一代学人是在几个战场中成长起来的,一是枪炮战场,这个战场应该包括后来的阶级运动;第二是思想战场,第三是精神战场,最后他说了一个人际关系战场。赵先生的命运里,人际关系太起作用了。日本学者丸山昇先生在研究中国文学的时候,强调说,研究中国,研究人命运的时候,不讲人事关系是讲不清楚的。而我们的历史叙述,讲人的命运是回避这个问题的。”钱理群感慨。
“这些少知无能、只会耍阴谋诡计的家伙,要凭政治、权势把大学教育掌握到他们手中,对知识分子任意宰割、摆布。”高昭一先生不明白,在那样一个年代,赵俪生拼命地科研,拼命地教学,课一开出,就轰动全校,但对他们来说,却并没有什么好处,赵俪生反被扣上“帽子”。“可能是我俩缺少人事经验,不会委曲婉转,只是里外如一,十足的书呆子吧”。
无论如何,学者们的感慨是,到西南联大为止,到上世纪40年代末为止,出来的一代学贯中西古今,有文人趣味的学者已经不可再觅,赵先生他们几乎是最后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