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枪法奇准,十多岁就有“神射手”称号,以致他在90米开外的地方也能把活动目标一一击毙,撞上他的野鹿无处可逃,惹怒他的人一样要当场毙命。
震惊美国的猎人命案在9月16日结案,苗族老挝难民王柴因为争夺狩猎地盘谋杀6人,被判罪名成立。人们关注此案的焦点,不仅在于王柴可能是受到种族歧视,出于自卫才开枪;陪审团清一色是白人,无法做出公正的裁决,更在于看到文化上和传统观念上的差异,其实为少数族裔移民与白人之间的互不理解、爆发冲突埋下了更大的伏笔。
两人的相遇完全是一次偶然,在北威斯康星州那片宁静的松木林中。这两个来自不同世界的人,一个是土生土长的美国白人,一个是老挝苗族难民,但都生活在树林中,都同样酷爱打猎。
特里·威勒是一个建筑承包商,同时拥有州政府特许经营的一片小树林,每年猎期都会约上一些朋友猎鹿娱乐。
王柴(Chai Vang,音译)则是一个因为躲避战争而离乡背井、自小在美国长大和定居的老挝难民。他在当地以勤力劳作赢得不错名声,同时他还是一个巫师,所以在苗族社区中享有颇高的声望,被视为精神领袖一类的人物。
这两个迥然不同的人如果在大街上碰到,也就擦肩而过,根本不会多望对方一眼,但在森林里,一切都会不同。
苗人缺乏私有财产意识
北威斯康星州的赖斯湖地区森林繁茂,这里的木材、动物资源非常丰富。美国的森林资源可以是私有财产,只要有钱有兴趣,你可以买下一片林地,划地为“王”,各家各户领地的界限非常清晰,公家的、私人的林地要严格区分。这样一来,如果在未经准许下踏入了别人的领土,就等于擅闯私人重地,属于违法行为。赖斯湖近几年关于私人领地问题不断发生纠葛,主要原因是搬迁过来的苗族移民与当地白人之间存在一些观念上的冲突:苗族人的传统观念没有“财产私有权”的意识,而且认为在森林里自由地渔猎,是苗族文化的一部分,不应用美国法律约束他们。但当地白人则非常珍视“拥有和捍卫自己领土”的权利,所以造成两个种族社区间的紧张气氛,冲突时有发生。
擅闯私人领地引发枪战
威斯康星州同时也是狩猎天堂,气候四季分明,水草丰美,是野生鹿群生栖繁殖的天堂。为了控制鹿的头数,政府的自然资源部门每年秋季开放狩猎季节,通过打猎减少鹿的数量。购买了打猎许可证的猎手们每个猎季可以猎取三头鹿。当地居民把猎鹿季节称为“圣周”,所以森林里传来枪声就如心跳声一样普通,但那一天的来复枪声却伴随着人的尖叫声和救命声。
那是发生在去年11月一个周日正午的事情。王柴在公共猎场打猎时迷了路,越过界线进入属于威勒的林地,他当时并没有意识到踏进了私人领地。威勒和同伴们要求王柴马上离开。王柴只有单身一人,而对方却有6个人,形势显然对王柴不利。据王柴称,他当时已经转身准备离开,但威勒他们还在背后肆意地辱骂和嘲弄他,最令人难以忍受的是夹杂着种族歧视性的脏语。“他们骂我‘chink’(辱骂中国人或亚洲人的话)‘gook’(辱骂越南人的话),其中有个人还朝我开了一枪,所以我才回击。”王柴最后以一枝半自动步枪,一个人干掉了6个人,伤了2个。警方形容案发现场像大屠杀一般,死者被打死的地点,只有两人距离较近,其它死者的距离约在90米左右,而且死者多是背部中弹。警方认为,这是王柴追踪射击的结果。王柴共发射了20发子弹,每个死者都身中好几枪。
陪审团清一色都是白人
整个案件经过大半年审讯,法庭在9月16日裁定王柴的一级谋杀罪名成立,拒绝采信他说其中一名死者以种族歧视字眼开骂,以致他基于自卫而开枪的证词。当法官宣读裁决时,身穿西装的王柴面无表情。由于威斯康星州没有死刑,36岁的王柴可能被判终身监禁。
但在法院外,王柴家人和朋友抗议审判结果的公正性,由8人组成的陪审团里全是白人,他们质疑陪审团能否做出公平裁决。
幼时以难民身份逃亡美国
如果说,王柴的杀人动机与受种族歧视有关,那么他受种族歧视的原由一定与他的生活经历有关。
王柴从小去过多个国家,但总以同一种身份:难民。王柴7岁那年,突然传来消息说有军队要进村,在此之前,王柴一家在老挝的生活虽然贫苦但平静。他们住着麦杆搭成的破屋,晚上在脏兮兮的地板上铺席子睡,日常温饱靠种的玉米、稻米和蔬菜维持,王柴父亲有时也到丛林中猎鹿和打野猪,为家里改善伙食。
和老挝许多居住在偏僻山区的苗族人一样,王柴的父亲在越战期间受雇于美军,为他们打仗。战争结束后,大批曾为美军做事的苗族人逃到老挝与泰国的边境,王柴一家也在1975年一个雨季加入了离乡的队伍。
由于条件恶劣,许多苗族人死于逃跑路上,不少是饿死的。王柴就有三个堂兄弟半途中死了。全家人跋涉穿过深山老林共花了9天9夜,晚上睡在硕大的芭蕉叶的遮盖下,脚因为赶路被枝条割得流血。但在深山中,最担心的还不是没吃的,而是野兽的攻击,那里有许多老虎和黑熊。
越过边境线后,王柴和家人在泰国的难民营中度过了5年,后来有个亲戚出资帮助他们前往美国。
学中国功夫抵抗同学欺负
刚到美国的时候,父母在一家生产指甲钳的工厂做工人,而只有12岁的王柴像同龄小朋友一样开始上学。但那时越战还刚结束,这场让美国人损失惨重的战争,牵连美国内掀起一波波反亚洲裔移民的浪潮。王柴回忆说,最初在美国上学的那几年很不开心,因为班上的美国同学经常欺负他,甚至打他。王柴每天放学后就到中国功夫班上学功夫,下次再有小孩欺负他的时候,他就还他们以颜色。“就是这样,以后再也没有人敢欺负我了”,他说。
王柴一天天地成长,同时接受着两种差异极大的文化的熏陶。一方面,他上美国学校,英文成绩不错,次次都拿“B”,但另一方面,在家里的时候,却完全遵照苗族的传统规矩做人。14岁那年,在父母之命下与堂妹结婚,15岁就当上了爸爸。
王柴很小就有很强的自我保护意识,读高中时参加了学生军训队,并开始学习射击。才十多岁的年纪,就已经获得了全国来复枪协会颁发的“优秀枪法奖”。
1987年高中毕业后,王柴加入了加州的国民警卫队,并拿到“神枪手资格证”(美国枪法评定三大等级中的第二等)。
钻研苗族文化当上巫师
尽管王柴已完全融入了美国生活,但成年后的他反倒回过头来对苗族的传统文化发生浓厚兴趣,并潜心钻研。王柴的父亲在老挝的时候就是一个巫师,村里有人生病都来找他看,而“治病”的手段不外乎是念经文和举行宗教仪式。在王柴接近而立之年时,他突然向家人宣布,祖先向他报梦,要他继承父亲当巫师的角色。
王柴声称自己可以通过吹竹箫与神灵对话,还通过作“法事”来治疗女儿的月经不调。他把几个泥塑的动物模型放在一个盒子里,然后放一柄短剑压在女儿枕头底,宣称这样就可以“驱魔消灾”。
“法师”的名号为王柴在苗裔族区赢得了地位和声望,但也在同一时期,妻子芎(Xiong,音译)开始觉察到王柴行为发生变异,“他开始变得很暴躁,稍有不顺心就歇斯底里地大叫”,芎说。
打猎成发泄压力的好途径
出生于老挝偏僻山区的王柴自小便会打猎,还是儿童的时候就懂得拿弹弓射天上的鸟,带回家烤来吃。在美国,他仍然保持打猎的习惯,他的朋友都说他狩猎技术一流,人在丛林时既镇定又敏锐,极善于观察周围的环境。
2003年10月,一个同事出售一幢建在树林旁的房子,王柴支付了5000美元首期把这套售价176000美元的房子买下来。他很满意这所房子,在院子里养了20多只鸡,一般充当桌上食物,并考虑准备开一个农场养牛。几乎每个周末,他都和朋友一起到林子里打猎。有一次,他捕获了一只稀罕的斑点鹿,高兴之余,他邀请了所有朋友到他家庆祝。那天晚上,桌上款待的是丰盛的全鹿宴。打猎似乎成了王柴舒缓压力、享受平静的娱乐生活。
但供楼很快就成了家庭开支的负担,妻子因为怀孕并发症还要到城里看病,家里的收入一下子骤减一半,前妻诉讼获胜,法院判王柴每月支付600美元的儿女赡养费。雪上加霜的经济困难让王柴吃不消,他只好打两份工,每天早上9点出门,晚上不到凌晨2点不能回家,只睡几个小时。但尽管如此拼命赚钱,王柴到了2004年秋天,仍然欠下银行15000美元的债项。
王柴精力耗尽,同时产生绝望情绪。“他经常叹气说,无论如何拼命干活,却始终付不清这些账单。”妻子说。
出事前一晚曾做类似噩梦
压力使他对任何东西产生不了兴趣,除了打猎。出事前几天,他对同事说,准备周末和苗族朋友去威斯康星州猎鹿。因为明尼苏达州的猎鹿季节已经结束,只能去别的州打猎。
王柴一队人原本打算只到65公里外的地方打猎,但到那以后连鹿的影子都没看着,决定另觅别处。王柴提议去110公里外的赖斯湖,“我去过那里,是个好地方。”
一行人赶到赖斯湖时天色已暗,大家聊过天后,各自散去睡觉了,王柴那天晚上做了一个梦,梦见回到老挝,自己拿着枪在战场上,追杀几个敌人。不过把敌人干掉后,自己也被抓住了。苗人认为,大事发生前总有征兆,王柴后来在狱中说:“我那天根本不想去打猎,因为我从来没发过这种梦,好像有不详的暗示。”
王柴在树林里与同伴失散
第二天,王柴刚开始还和几个同伴一道,但没过多久就失散了。他手上拿着一枝7.62毫米的半自动狙击步枪,这是一枝俄罗斯制造的廉价枪,当地许多猎人都很喜欢用这款枪。王柴也很喜欢来复枪,说它“易于掌握,而且即使第一次错失目标,也能快速射出第二发子弹追击”。
就在王柴四处追寻目标时,另一个猎人也正兴致勃勃地猎鹿。威勒周日一早就出门打猎,约正午时分准备回家,一枝来复枪挂在他肩上。突然,他看到有人站在他的地盘上,正在使用他的瞭望台。此人装扮与普通猎人无异,脸上戴着面具,所以威勒认不出他。威勒连忙用无线电与同伴联系,确定那不是自己的同伙后,让他们赶紧过来共同对付陌生人。
5个人接到召集后,马上驾着越野车去与威勒会合,没有一个人带枪前往。等到他们赶到时,王柴已经从瞭望台下来,接下来发生的事情至少出现了两个版本的说法。
谁开了第一枪?
(王柴的版本)
威勒众人要求王柴马上离开,并不许再来。其中一个人建议打电话给狩猎监督官,要惩罚王柴擅闯私人领地,并嚷嚷着要记下他的狩猎许可证号(每个注册猎人都要在衣服背后缝上这一编号以便管理)。
王柴正准备离开,回头看了一看,发现威勒正在30米外用枪瞄准他。他立即蹲伏下来,维雷斯向他开了枪,子弹落在他身后10米的地方。他开始还击。
(威勒的版本)
但威勒的说法是,他们正准备回家时,突然发现王柴把枪对准他,他让王柴把枪放下,王柴却开了枪。
两个版本的差异在于究竟是谁开了第一枪,这是认定王柴行为属于自卫还是故意杀人的关键证据。
大开杀戒不留活口
开了一枪后,王柴继续狂扫。对方6个人却只有1把枪,在密集的枪声下,威勒看到老友赫斯别克肩部中了一枪倒地,王柴追着往远处逃跑的鲍伯父子,父亲鲍伯背部中了两枪死在越野车旁,他的儿子也中了两枪当场身亡。威勒还听到只有20岁的乔伊一边跑一边喊救命,王柴向他连开四枪,乔伊当场毙命。发现子弹打完后,王柴在附近找了个隐秘地方首先为枪装满子弹,然后把猎人制服用以识别身份的鲜艳橙色的那一面翻到里面,把伪装色的那一面翻到外面穿。
王柴离开后,受伤的赫斯别克挣扎着爬上车,用对讲机向其他人求救。不幸的是,前来营救的两个人刚好也撞上了王柴,其中一个是威勒的女儿。王柴一不做,二不休,把这两人也杀死了。当他又回到枪战现场时,发现赫斯别克坐在尸体旁喘气,赫斯别克也看到了王柴,他惊叫:“你还没死?”王柴向赫斯别克连发数枪,赫斯别克也拿起威勒的枪予以还击。短短几分钟内,王柴一共射倒了8人。
王柴在认定所有人都死了以后,开始在树林间奔跑亡命。他来到一个沼泽地,把枪里剩下的6发子弹连同口袋里的子弹,一起扔进沼泽。他射够了,再也不想开枪了。
陆续赶来救援的人在现场看到了5具尸体,3名伤者马上被送到医院,但有一名因为重伤不治身亡。警察接获报案后,马上在树林里进行大搜捕。警方通过幸存者提供的猎人编号,马上从电脑中搜索出嫌犯的资料:王柴,男性,36岁,黑发,棕色眼睛。
搭便车逃跑反自投罗网
王柴跑了一段路后,在路边拦下一辆卡车,他对车上的主人沃里说:“打扰了,我可以搭一下你的便车吗?”同是猎人的沃里看了王柴一眼,觉得此人有点可疑,如果是猎人,背着来复枪倒也罢了,但州政府规定在森林时,猎人必须把制服橙色的那面穿在外面,这人却把伪装色的那面穿在身上,头脑清醒的人不可能这么做,当下是猎鹿季节,这么穿非常危险,随时会被猎人误认作鹿而射杀。
但王柴解释说他迷路了,正在找第四十国道。沃里也不清楚四十国道在哪,不过就答应载他一程。
汽车大概行驶了十多分钟,沃里看到路旁站着两个人,于是停下来打招呼说:“嘿,伙计,这家伙迷路了,你们能帮下他吗?”谁料这两个人正是狩猎监督官和警察,他们正把住路口搜寻王柴下落呢。警察打开手电筒照了一下车上人的面孔,一瞥之间,突然发现坐在司机旁的那个人是个亚裔男人,手里还拿着一枝来复枪。警察迅速拔出枪对准王柴:“别动,我是警察!”还没逃出树林,王柴就落网了。
惨案发生后,悲伤的情绪笼罩了整个小镇,教堂、学校纷纷举行悼念仪式,镇上大街飘满了象征猎人身份的橙色丝带,居民纷纷捐钱资助受害人家属。
但没过多久,悲伤就转变成怒气。以前猎人们常光顾的酒吧禁止苗族人进门,一些墙上被涂上反苗族人标语:“杀死一个苗人,拯救一个猎人”,几个苗族人家的外墙被喷上“凶手”的红油漆。但许多少数族裔的社团却声援王柴,他们相信王柴是自卫,而且认为判决不公平,是种族歧视。王柴被捕后不久,他的妻子多次收到恐吓电话:“如果你敢再进入威斯康星州杀人,我发誓一定把你斩首”,这是一把低沉的男人声音。这些恐吓更加坚定了家人相信王柴是为自卫而杀人的,“那种情况下,如果他们杀死了他,有谁会知道?如果我哥哥不自卫,他现在可能已经人间蒸发了”,王柴的弟弟王桑说。
等候审讯期间,王柴曾给家人写信说:“拘留所内的生活非常漫长,我希望这只是一个噩梦,终有醒来的一天。”11月即将到来,猎人们又将迎来新一年的狩猎季节,王柴却再也不能驰骋森林,享受逐鹿打猎的乐趣和那种无拘无束的自由了。(编译 小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