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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帝”的创伤——同人漫画《8月15日  “上帝”膝下的舰娘们的短篇集》解读

“上帝”的创伤——同人漫画《8月15日 “上帝”膝下的舰娘们的短篇集》解读

写在前面:同人志是种非常“厉害”的东西,之所以这么说恰恰是因为其本身欠缺着明确的规定性。一方面它们的形式是不定形的:漫画,小说,动画……另一方面它们的内容只能以否定的方式界定:既不是原创,也不是借鉴,更不是模仿……同人志与其说被词语和概念的抽象俘获,不如说是它们反而是那些被抽象所驱逐的具体。“同人志”也成了某种不可被词语指称之物的指称。它们的命名原则就像“薛定谔的猫”一样,仅是代表着词语确定性的必然失败。同人志在ACG文化中的地位就类似于欧亚草原之上的一个贸易站,不同于草原之上水源一类的点,它的位置不能在可度量的坐标空间内明确地标出,而是被一系列游牧的路线所决定,当不同的部落恰好将运动的线相交,如此的点才得以生成,因此它永远不能被视作中心,而是游移不定的特例,作为可确定之物的必须却不可确定的附属品。

同人志比起是牛顿力学的星体轨道,更像是量子力学的电子云。如同它自身的不确定性一样,它的效用也并未确定任何东西。而是借助于“原作”的符号入场券打开了一个弥散的空间,一个场域,在这里是身兼读者和作者的参与者在两种身份间产生的共鸣和对抗。从不可把握,不可预测,自我生成的特性来看,同人志恰恰就是“事件”。

同人志既然已经如此的“厉害”,其中想必也是有“厉害之中的厉害”。作为专栏的久违的重启,笔者希望能够与提督们分享一些有趣的同人志,并从自己的观点来加以解读。其中无法避免地将充斥着一家之言,归根结底“有趣”也不过是主观意向作用于文本的结果。各位读者也只需要当做茶余饭后的休闲,不必过多较真。如我所说,我个人浅薄的解读也只不过是广阔平原上一个小小贸易站中的一个摊位罢了。这个摊子是会长久地存在下去还是草草关张,没人能说得准。


“上帝”的创伤——同人漫画《8月15日 “上帝”膝下的舰娘们的短篇集》解读


(C91)[盛岡社中(星ナオスケ)] 8月15日 「神さま」にまつわる艦娘たちの短編集


这是一个分三章倒叙的故事(不是“乱序”而确确实实是完整的“倒叙”,这不是时间顺序的意义而是解读层面的意义),通过将三个章节的顺序再次颠倒,看似不相联系的主题将为整体连贯地解释这个故事提供一种可能路径。

因此一切必须从“事件”说起。

“事件的昨天”

“我们啊,一直都处于‘某些事件的昨天’哦!”铃谷这一句轻描淡写的陈述却能够以敏锐的直觉道清了“事件”的关键内涵:这是一个带有时间结构的概念!英语和法语中的事件(event ; evenement)一词来源于拉丁语动词evenire ,意味“到达”或“来到”。因此事件在指涉了某种“尚未显现”的事物的同时,也暗示了“已成为”、“已显现”了的存在,并预设了前者否定后者的张力。后者对应萨特视野中“是其所是”的自在存在,而后者则对应着“是其所不是,不是其所是”的自为存在。自为奔跑于自在的未来,时刻通过对自在的否定,实现着由自在到自为的运动。也正是这个层面上,萨特得出了他著名的命题“存在先于本质”。

而更值得注意的是铃谷提出“事件”一词的前提,这个前提是岛风的台词“我绝对不会忘记今天如此特别的今天。”与岛风的“今天”相对应的恰好是铃谷紧接着提出的“昨天”。为什么话题在这里发生了一个不自然的转折?要如何才能理解“今天”和“昨天”的关系?

在此需要重新回到事件的时间结构上来。事件是对“是其所是”的已完成显现的存在的否定运动。而当岛风谈论吹雪教她数学这件事时,她用语言召唤至场的并非某种存在本身,而是这一存在的语言代理,已经是真实存在无生命在场的还魂尸,这真实的存在恰恰不在场于“今天”。岛风言语间所指的对象实际上应该是已完成显现的“昨天”。而铃谷的“昨天论”正是她对岛风日常语言误用的反驳。当意象活动投入于对象之中时,这个对象只可能是已完成的对象,它们统统被抛入了“昨天”的维度,只能显现为“已显现”的现象。这也就意味着超越了“昨天”的事件同时也一并超越了意象的把握,它永远不能成为意象的对象。意识活动与事件的关系就像是阿喀琉斯和乌龟,当大英雄终于抵达了乌龟的所在,乌龟却恰好已经不在那里了。黑格尔那句“密涅瓦的猫头鹰在黄昏起飞”在此获得了第一个注脚。

那么为岛风所误用的那个词语,那个名为“今天”的概念究竟指涉的是什么?被夹在属于木已成舟存在的昨天与否定性事件的未来之间。今天只可能是一个虚无,它只可能是确定的存在与不可预测的事件之间断裂所留下的空洞。在昨天与不可预料的事件之间留下的无法用语言赋予秩序的断裂,今天就是那个断裂的名字。今天,也就是此时此刻的世界,不可能包含任何的存在(它们属于昨天),却是一个空洞的,绝对否定之物,是事件呈现自身的表演场所,事件在其中展示着自身的不可化约的多样性和难以捉摸的变化性。正是因为今天是如此的空洞,也就因此不可能被体认为某种固定的形式。这一结论是反直觉的,它令人不得不去思考,是否某种绝对的担保,能够填平未来的事件与昨天的存在之间的裂痕,来保障时间维度上因果锁链的连续,来为空白的今天赋予意义?

再故事的另外两章中,对这一问题给出了不无联系的两种答案。可以从第二章“驱逐舰的数学”开始讨论。

重点不在故事的情节之中而在于故事选用的一个特殊道具上。它的秘密在连接第二章与第三章的结语(或者引语)中揭晓:“而有趣的是——哦不——美妙的是,这个公式是‘浑然天成’的。也就是说,欧拉恒等式并非人类思想的发明而是人类探索世界的发现。”

姑且搁置有关实在论的争议。在这段话(虽然是从西尾维新那里引用的)中,数学显然被赋予了某种对意识活动和经验的超越性,既然数学的客观真理性“自在永在”,那似乎它可以缝合位于存在和事件之间的断裂,担保昨天和未来之间的一致性。

不讨论形式逻辑的实在性,这种一致性的信念还需要解决另一个问题:数学是否真的具有为同一作保所需的那种完备性。也即,我们真的能够找到一种无所不包、无所不有、连接了任何可能存在的断裂的数学理论吗?

这个符合一般直觉的信念却在罗素悖论(通俗的比喻是理发师悖论)前绊了一跤:所有集合作为命题的集合并不存在,朴素集合论在自涉时出现了难以解决的问题。在此基础之上,采用公理来规定集合的公理集合论取代了朴素集合论,为解决罗素悖论提供了出路。但公理本身是纯粹的形式,而非确实的存在,而是不可呈现的虚无。于是集合论内一切存在的基础就只能依赖于此种非存在的虚无,这种非实证性的假定。

到这一步,以数学方式缝合事件与存在同一性的努力反而确认了空洞和断裂,数学在根本上并非“浑然天成”。到这里就需要引入故事内的第二次对缝合的尝试,此种尝试也通篇围绕了贯穿故事始终的断裂感。它在“论昨天”一章中被表述为了“上帝一定是如此‘安排好了’的”。在这里,同一性愿望所追求的按照规律运行的实体,被彻底置换为了一个名为“上帝”的主体。认识实体本质之真理的失败被“上帝”喜怒无常的意志所掩盖了起来。

上帝的安排

在故事的第一章“我们在天上的父”,有关“上帝”的信仰是得到了最多提及的,但在这里的“在天上的父”担当了一个与后文不太相同的角色。关于祂的讨论源自与熊野由观看动画而引起的沉思。当熊野观看动画之时,她设想了一个后设视角,而这个视角如同在观赏动画一般观赏并规定着熊野的所作所为。熊野的此种设想并不如铃谷所想只是无聊的空想。它之所以令人恐慌正是因为它其实是无法避免的,它实际上是对主体反思过程一种隐喻。当精神活动的主体试着反思自身时,它需要假定一个主体的外部视点来进行此种反思。于是此时的主体就不得不分裂出一个他者,去反思和规定被反思的主体。令熊野不自在的分裂感正是来源于此。到此为止,故事由本体论的范畴转入一种精神分析的范畴。熊野的如此反思正对应着一个关于主体构成方式的隐喻:尚是混沌个体婴儿在镜子前观察到了自己的镜像,并将其在移情作用下误认作自己。而此后它的父母又在他身后告诉婴儿“这就是我们的宝宝”,至此婴儿才完成了对自己的反思,在误认中将父母(大他者)凝视下构成的那个外在于自己的他者(小他者)形象视作自己,而在自身与他者形象之间留下了一个拒绝被反思触及的残余(对象a)。这个差额所留下的空洞,才是主体存在的维度。主体恰恰是对反思与自身之间错位的命名。当熊野试着反思自己的时候,她总是能察觉到自己通过外部反思所获得形象与自身的不匹配。对于反思来说,自身永远是溢出的,因为反思只能是迟到的,它只是识别出了已显现的存在,而主体对于它自身的存在却恰好是否定性的,它在自为中超越了已显现的样貌将自身展示为自我呈现。熊野的精神分析范畴与铃谷的本体论范畴找到了它们的交汇点——一种不可能性,一个彻底的断裂。

与第三章中的铃谷类似,熊野在这里也使用了“上帝”来试图缝合精神分析范畴上主体的断裂感。熊野将自己的“上帝”设定为无所不知的大他者。一方面,正是“上帝”的凝视规定了铃谷的主体,另一方面无所不知的“上帝”自然也知晓熊野主体化所遗落的残余,只要熊野通过移情认同了被上帝以观赏动画的方式所规定的那个主体,她也就自然而然获得了关于主体残余物的答案。一切断裂的不适都来源于熊野这个有限性的“失败的主体”而非“主体的失败”。断裂的难题被名正言顺地发送给了“上帝”,但缝合尝试的关键就在于“上帝”原则上拒绝回答这个难题,无所不知的祂将被假定为存在答案隐瞒起来,作为一个秘密。在秘密制造的空隙中,正是熊野主体的位置,她在其中得以避免直接触碰作为答案的快感原质又能围绕原质的空洞享受自身的欲望。

欺骗的最佳方式不是将幻象包装为一个真理,而是将幻象包装为一个秘密。我表明那里空无一物,对此讳莫如深,给你制造我在抹煞一个秘密的错觉。于是你对那里本应有什么存在坚信不疑,而事实上那里真的如我所言空无一物。“如果那里本来就没有什么东西,为什么一开始要告诉我那里没有东西?”熊野将有关断裂的问题发送给了无所不知的大他者,而这个问题也正是大他者的问题,因为正如费尔巴哈分析的那样:人作为创造性的存在,在客体世界中外化了自己的潜能,又神化了如此客体性。人预先假定了自己的创造性力量,将自己的本质投射到异己的存在,也就是“上帝”那里。“上帝”正是熊野对自身外在反思视点的“异化”误认,熊野自己不知道的事情,大他者同样一无所知。“失败的主体”就是“主体的失败”,熊野所做的,只是通过回到在主体构成的原初时刻回溯性地假设了无所不知的大他者,并与其保持距离来回避失败。熊野在此坚持的是一种“无中生有”的悖论逻辑:我之所以在反思中如此呈现,是因为我被大他者如此地规定;而大他者以如此方式规定着我,却是因为我回溯性地误认了一个如此规定着我的大他者。但正是这个回溯性的误认,使熊野跨越了那个制造主体断裂的空洞,将自己用一个强迫性神经官能症候成功缝合了起来。当她无意间瞥到那个不可言说的空洞时,她都用无所不知却拒绝透露的“上帝”填补了进去。这个误认也呼应了第一章的引子中庄周梦蝶的隐喻。以最为恶劣的方式给““密涅瓦的猫头鹰在黄昏起飞”添上了第二个注脚。

庄周梦蝶

然而在终结了故事中一切的“8月15日”,一个巨大的断裂袭来,带来的是名为死亡的决绝的否定性。它表现为了一个心理层面的“创伤”,是不可反思的实在界偶然敞开的血盆大口,是女性阴户无预兆的直白展示。它的冲击性正是在于它揭示了断裂的必然和同一的不可能,揭示了快感不可能的根源,其中隐藏的是赤裸裸的死亡驱力。这个创伤,不仅仅是熊野的创伤,更是那个源于误认的“上帝”的创伤。如果“上帝”真的知道那个不可言说的答案,那他就必须对铃谷的死亡负有责任,此种责任却归根结底成了设定了“上帝”崇高性的熊野的责任,如此责任的荒谬揭开了症候的荒谬,预示了无所不知大他者和盲目信仰的破产。熊野的上帝成了被引号括起来的“上帝”,祂的存在正在创伤中激烈动摇。

然而悲剧的结局却是:熊野回归了症候。在最终的悼词里,她将铃谷“托付给造物之主”, 铃谷荒谬无意义的死在“上帝”闭口不谈的最终秘密中获得了一席之地。熊野通过对“上帝”至高目的的许诺,从审判日的遥远未来返还,回溯性地为铃谷当前的死亡赋予了空洞的“价值”,这一“事件”将摆脱自身的一切不合理,成为至高目标实现过程中必不可少的一部分。无人可以责怪熊野在对“上帝”的误认中对铃谷的公然背叛,因为正是在斜目而视中瞥见原质恐怖的她,才如此深刻地知晓这一道理:失去误认,失去了缝合主体的唯一凭据,自己将陷入断裂的一无所有,只有盲目的信仰,能保护自己“免受试探”。

免受试探



(全文完)

编辑于 2018-01-15 18:4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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