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简介:于沛(1944-),男,天津人,中国社会科学院世界历史研究所研究员,博士生导师,研究方向为外国史学理论。北京100006
内容提要:中国世界史研究的“译介时期”,是中国世界史学发展史中的一个重要阶段。从某种意义上可以说,没有这一译介时期,就没有中国世界史学科后来的迅速发展。以译介时期的俄苏史为例,可以充分展示中国世界史研究始终如一的特点和优点,那就是关注现实,积极投身于火热的现实生活中,努力做到历史感和现实感的完美结合,表现出鲜明的时代精神。这是中国传统史学经世致用优良传统在新的历史条件下的具体体现。明确这一点,对当代中国历史科学理论建设具有重要的现实意义。
关 键 词:世界史 译介 俄国史 苏联史 时代精神
中国世界史研究萌生、产生和发展,大体经历了如下几个主要阶段:19世纪中叶,鸦片战争前后,中国世界史研究开始萌生,这和当时中国抵御西方列强入侵,“救亡图存”的时代主题联系在一起;19世纪末、20世纪初,在甲午战争、辛亥革命等重大历史事件影响下,中国世界史研究从“萌生”开始逐渐发展,力图通过外国“亡国史”、“革命史”的介绍和研究,避免中国“亡国亡种”的悲惨命运,寻求中国争取独立、自由、解放的道路,19世纪末、20世纪初,中国世界史研究开始了自身发展的“译介时期”,①这是中国世界史学发展史中的一个重要阶段。通过对外国史的大量译介,中国世界史学者从中汲取有益的营养,为中国世界史学的全面发展进行了必要的准备,包括学术、理论和队伍的准备。20世纪中叶,以新中国成立为标志,中国世界历史研究进入一个新的发展阶段。本文拟以编译时期,即19世纪后半期至20世纪中期俄国史、苏联史的译介为例,探讨中国世界史研究发展史上的某些特点和规律性的内容,这对于发展新时期的中国世界史研究,具有重要的理论意义和现实意义。
沙皇俄国是中国的周边邻国,与中国接壤长达数千公里,觊觎中国由来已久。早在17世纪中叶,沙皇政府就开始侵入中国黑龙江流域,自19世纪中叶鸦片战争后,进一步加快了对中国的侵略扩张,中国人民对沙皇俄国侵华尤加关注。鸦片战争之后,对俄国史的介绍和研究明显增多。19世纪末、20世纪初,中国世界史研究译介俄国史的重要内容之一,是沙皇俄国的侵略扩张历史。
早在19世纪中期,林则徐、魏源、姚莹、何秋涛等人就开始关注俄国问题。1878年,署名鹭江奇迹人,根据俄国的历史学著作,译纂成《俄国志略》,通过历史的叙述,揭露俄国侵华阴谋,强调对沙皇俄国应严加防范。关于这本书的资料来源,作者说明是“译录其国史之大略”。该书的篇幅不大,但是内容较丰富,对当时的中国有重要的现实意义。其《按语》说:“其俄国所留心著意,无非侵占邻国地土为务。比现在形势而论,西边有英法德奥意各国,皆虎视眈眈,断不容他人有侵占之事,行之甚难。若南边虽小,有隙可乘,欲行侵占,英国必起而争之。此又不能如愿,行之亦不易。其稍可注意者惟东边耳。俄国之东界,乃我中国西北境,若不及早设防之,恐将来事机一露,即难收拾矣。俄之行为险诈,居心叵测,若视之兵戎,尚可预防,倘于玉帛礼貌而来,尤属可虑,不知其蓄意如何,更须严防为是”。[1](按语)当时的一些人认为,俄国侵华超过英国,因为英国侵略中国,主要是通过一系列不平等条约,掠夺中国的财富;而俄国却是要利用和中国接壤这一地理位置,掠夺中国的国土,扩张沙皇俄国的版图,因此中国人民要“严防为是”。
《俄土战记》,汤睿译,大同译书局1897年出版。梁启超为此书作《俄土战记序》,1898年2月11日,在《时务报》发表。梁启超认为土耳其衰亡的主要原因有以下两点:“内治不修”和“外交不慎”。这和19世纪末的中国十分相似。沙皇俄国不仅要侵占土耳其,而且“欲得志于东方者数百年”,其野心始终没有改变。西方列强争霸,“并心注力于中国”。在民族危机面前,清政府却“倚强盗以作腹心,引饿虎以同寝食”在国难当头之际,让中国人民将“俄土之事,悬诸国门”,时时警觉,这是十分有必要的。
贺良朴纂著《五洲三十年战史》,1903年由上海作新社印行。书中所述时间始自1873年,终至1902年。贺良朴强调编译该书的目的,是反对帝国主义列强的侵略,唤醒民众救国的意识。他认为近三十年来,“世变日深,中国之危,不可终日”。20世纪初,中国已经成为帝国主义列强侵略、掠夺的焦点,中华民族面临着严重的危机。编译者对俄国对华侵略尤其关注,因为“俄罗斯尤为切肤之痛”,所以此书“始于俄人之侵回部,而终于俄人之据‘满洲’”。[2](凡例,自序)
1896年8月,维新派的重要刊物之一《时务报》在上海创刊。梁启超任撰述,汪康年任经理。该报1897年9月17日、27日,连载英国人文章《俄人蚕食太平洋迤北边地考》。译者为陈贻范,未署原作者名。《时务报》连载此文的用意,在于提醒中国人民不要忘记与中国接壤的虎视眈眈的俄国。文章强调,俄国同中国的交往,以不断地“拓土”,无止境地扩张俄国的版图为目的。每当中国内政外交出现危机时,俄国便“乘隙而入,肆意要求,侵割土地”,中国人民切不可忘记。
1898年12月,梁启超等任主编的旬刊《清议报》,在日本横滨创刊。“新书译丛”、“外论汇译”是该报的两个重要栏目。1900年42、43册发表有《俄国侵略中国志赂》。19世纪末,沙皇俄国为达到扩张领土的目的,对中国的侵略日趋加紧,中国的领土完整面临着严重的威胁。但是对于日益严重的形势,清政府却没有足够的认识。梁启超从日本学者的著作中,将俄国侵略中国的有关章节一一汇编公开发表,用事实揭露俄国觊觎中国的野心,“以供我国人之省览”。
《哥萨克东方侵略史》,1902年由上海作新社译刊,原书名为《阿穆尔与乌苏里边区》,1885年在莫斯科编印出版。20世纪初,在日本出版日文本。中国留日学生将《哥萨克东方侵略史》转译成中文出版。译书出版后,《政艺通报》将日译本的《序》,分三期连载全文发表。中文本1902年10月14日初版,不到两个月,同年12月6日再版。俄国人编撰此书的目的,是为了炫耀沙皇政府的侵略扩张,为东西伯利亚总督穆拉维约夫伯爵歌功颂德。日本人将其翻译成日文出版,是为了学习俄国侵略扩张的经验,同时表明日本也企图染指中国,和俄国争夺在华利益。中国留日学生将《哥萨克东方侵略史》转译成中文出版,则是为了唤起中国人民的警觉,保持清醒的头脑,认清沙皇俄国和日本的侵略本质。
养浩斋主人译辑《俄国蚕食亚洲史略》,1902年上海广智书局出版,系《史学小丛书》之一。该书上篇为日本佐藤弘著;下篇为英国克乐诗著。主要内容是俄国蚕食亚洲的历史和现实。译者在《前言》中指出:“今之稍识时务者,必曰俄虎狼也”。“闭门避虎,不如退而张弓”。译者还写道:“必先知虎之可畏焉,然后能忧之,然后能防之,则谈虎之学,其亦不可以已矣”。
日本蕨山生著《俄国经营东方策》,上海通社1903年译自日文出版,系《通社丛书》之一。作者揭露了近代以来,俄国在远东,包括在中国的侵略扩张,以及日益尖锐的日俄矛盾。译者翻译此书是为了使中国人民重温这段历史,提高警惕,不可对俄国抱有不切实际的幻想。俄国在20世纪急欲称霸世界,首先要把矛头指向中国,但清政府中的一些高官却极力主张“联俄”。作者认为,他们在俄国东侵的事实面前,应该猛醒了。
日本山本利喜雄著、麦鼎华译:《俄罗斯史》,1903年由上海广智书局出版。出版社在谈及出版此书的目的时写道:“彼俄罗斯向为专制政体之国,与我政体相类似,其成败得失,皆可借鉴。且西北利亚(西伯利亚)铁道既成,势力��南下,我国实首当其冲。若懵于其国势民情,日言抵御,曷当于事”。因此,出版这部著作是为了唤起民众,自觉抵抗沙皇俄国的侵略扩张。
近代民主革命家宋教仁撰写的《二百年来之俄患篇》,发表在1911年2月20日―3月4日的《民立报》。为了对付沙皇俄国加紧入侵中国蒙古和新疆地区,宋教仁依据俄国200年来侵略中国的历史,写成此文。文章揭露了俄国侵略中国的种种事实和伎俩,“以警告国人”不要忘记惨痛的历史。
20世纪初,有关“彼得遗嘱”的先后公布,反映了中国人民对沙皇俄国侵略扩张的本质有了进一步的认识。彼得大帝的遗嘱的内容,是关于沙皇俄国不仅要成为欧洲大国,而且要在全球扩张,实现称霸世界的计划。至于“彼得大帝”遗嘱的真伪,至今还是一个有待讨论的问题,但是,彼得大帝确实是向自己的继承者指示种种侵略方针的帝王,他的继承者们也确实忠实地执行了他的世界性的侵略方针。有关“彼得大帝”遗嘱,当时多处发表。主要有:《俄皇大彼得遗训十条》1901年9月17日、9月27日,《杭州白话报》;《俄皇大彼得遗诏十四则》,《政艺通报》,1902年第20期;《俄皇大彼得遗训》,《俄事警闻》,1903年第3-4期;《俄皇大彼得遗嘱》,《扬子江》,1904年第3期。
1840年鸦片战争后,中国开始沦为半封建半殖民地,1895年中日甲午战争、特别是八国联军的入侵,使中华民族危机空前加剧,处于更加危险的境地。“救亡图存”、“求强求富”,成为当时先进知识分子的理想和追求。一些先进的知识分子,开始向外国寻求救国的真理。在这种背景下,俄国史中的一些内容,如18世纪彼得大帝改革,成为中国学者普遍关心的问题之一。
魏源(1794-1857)是近代中国明确提出向西方学习第一人。他的思想核心是“悉夷”、“师夷”和“制夷”,“师夷长技以制夷”。魏源曾以俄国彼得大帝为例来阐述“师夷长技以制夷”的思想,希望中国效仿彼得大帝,通过深刻的社会变革,使国家走上强盛的道路。俄罗斯摆脱鞑靼蒙古人的统治,建立了统一的中央集权国家后,“始抗衡欧罗巴洲各国”,俄国“人犹雄悍,未谙西洋技艺”。到彼得大帝时,他“聪明奇杰,离其国都,微行游于岩士达览等处船厂、火器局,讲习工艺,旋国传授,所造火器、战舰,反优于他国,加以训兵练阵,纪律精严。迨至近日,底利尼王攻取波兰国十部落,又击败佛兰西国王十三万之众,其兴勃然,遂为欧罗巴最雄大国”。[3](俄罗斯国总记)魏源对俄国彼得大帝的介绍,是和希望中国在东方的崛起联系在一起的。
1833年8月初,德国传教士郭实猎主办的《东西洋考每月统记传》在广州创刊。在《东西洋考每月统记传》的《峨(俄)罗斯国志略》中,较生动地介绍了俄国彼得一世改革的历史背景及过程、结果。作者首先写到了俄土战争,“彼得罗就安登位,自此以后创立国之业定矣。始操演武艺,不期募兵二万卫躬,率然攻都耳基国,取沿海之城,建战船驶黑海也”。为了保持海战的优势,实现打开俄国出海口,由一个内陆国家变成一个海洋国家既定的战略目标,彼得一世开始了以军事改革为中心的内容广泛的改革。
康熙三十五年(1696年),彼得一世“暗离京都,陪公差赴荷兰国,亲手作工,欲学建战船之法。后过至英吉利国,巡观舟务厂。”自西欧返回俄国后,彼得一世平息了反对改革的叛乱,加快了改革的步伐,“加战船,增军营,开国监,推六艺,感化庶民,援流俗而臻于善。虽然其民执古难变,然皇帝定意,强改不好风俗。彼得罗巡观欧罗巴诸国,效法恒学,为万君之魁矣。其国邦广,其权势强,战船四十余只,水手万余,仓充库实,军营超众四方贤士来归。自此以后,峨(俄)国在欧罗巴籍势舞权,月益年增,令万国赫畏”。[4](P195)这种描述,和当时国内其他著述,如魏源《海国图志?俄罗斯国总记》中的描述完全一致,反映了中外社会对俄国的历史和现实的基本认识,表达了欲以彼得一世为榜样,通过改革走富国强兵之路的愿望。
19世纪末,中国面临着严重的危机,近代中国资产阶级改良主义运动的领袖康有为(1858-1927)提出“能变则存,不变则亡;全变则强,小变则亡”。据《康南海自编年谱》,康有为曾编有俄、日、德、英多种变政考,现在见到的有《俄彼得变政记》和《日本变政考》两种,而《俄彼得变政记》则是康有为多种变政考中唯一公开发表的一种。文章的主要内容,是俄国彼得大帝为改变俄国落后面貌,融入先进的欧洲文明,微服出访瑞典、荷兰、英国、德国和法国,学习西欧国家先进的科学技术、文化教育和资本主义的政治、法律制度,回国后排除各种阻力,断然通过一系列的改革使国家革除陋弊,走向富强。1898年3月,康有为以《俄彼得变政记》进呈光绪帝,同年4月收入上海大同译书局出版的《南海先生七上书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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