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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 │ 经纬

最终,《一个和四个》拿下最佳影片、最佳导演、最佳演员三项大奖,成为本届FIRST青年电影展最大赢家。《街娃儿》斩获评委会荣誉和最佳艺术探索两项大奖,《何处生长》荣获最佳演员,《时来运未转》荣获最佳编剧,《不要再见啊,鱼花塘》荣获“一种立场”荣誉。

当各个奖项尘埃落定,入围者们或一战成名或遗憾而归,一场青年电影人的盛会就此画上了句号。而站在媒体人或观众视角上,无论是从获奖名单还是从入围影片的制作水准和内容趋势上看,本届FIRST影展也都是包含着许多变与不变的。

14部入围主竞赛单元的剧情长片中,有 伪一镜到底的《一匹狼在放哨》,有旁白叙事的《再见,乐园》,有一人电影《智能手机》,有“洪尚秀风格”的《钓鱼》,有“阿彼察邦风格”的《不要再见啊,鱼花塘》,有小镇青年漫游片《之后的一周》…… 总体来看,这些影片所体现出来的创新、探索、实验、先锋、生猛仍然是延续了FIRST长久以来的选片标准,而在制作层面的超低成本、简陋粗糙、学生作业的标签,更加证明了FIRST作为力推“第一部电影”的立场。

但从获奖名单来看,无论是由侯克明、万玛才旦监制,久美成列执导的藏地悬疑警匪片《一个和四个》,还是由管虎监制、那嘉佐执导的川地“混混片”《街娃儿》,亦或是聚焦原生家庭问题的“残酷青春物语”《何处生长》, 相对于其他入围影片而言,都是在投资、制作、演员阵容、创作班底等层面具有突出优势的“大片”。它们背后或站着爱奇艺、猫眼、七印象等头部公司,或集合了众多业内知名的成熟主创。

这些在商业上制作更加精良、在类型上更为成熟的工业化或准工业化之作被“集体表彰”,而低成本、超低成本的“小片”几近“全军覆没”的极端状况,在今年十分凸显。

超低成本电影的诞生

“2天写剧本,5天拍摄,后期10分钟,制片成本2万元”。 这是90年出生的导演南鑫拍摄《钓鱼》的效率和成本。而对于98年出生的陆晓浩来说,拍摄《之后的一周》也只花费了 “1个月写剧本,10天拍摄,剧组每人凑5000元,共耗资7万元。”

更有甚者,80年出生的导演徐申一人集编、导、演、摄、录、美、剪辑于一身,据说他只花了150元在闲鱼上找了个女生配音,其余全是自己操作,就拍出了“一人电影”《智能手机》。

“见过低成本电影,没见过这么吓人的低成本电影。”这是许多人在听过这些导演映后讲述时所发出的感叹。

如果说,往年入围FIRST主竞赛的导演们,在接受采访时还频繁诉苦自己在筹拍电影时经常陷入没钱,卖车、卖房拍电影的窘境,那么今年这帮青年导演,似乎用不着为钱发愁了,“几百元、2万、7万的制片成本,不仅人人拿得出,还没啥赔钱的风险。”

《钓鱼》剧组

“我之前拍过一些网大,都是给别人打工混口饭吃,现在疫情经济下滑,钱不好找,那我们怎么去做片子?”南鑫向骨朵讲述了他身边一些年轻导演,为了拍片子基本上都会耗费大量时间去跑创投, “这也是一种寻求拍片的方式,但能够成功的还是极少数。”

“你或许就是想拍一个身边的故事,可以不用写出来,想清楚就行,这是其一。其二是你得想个方法,颠覆一下传统所谓的工业生产。 ”2万块拍一部电影,南鑫的策略就是一切轻量化,能精简就精简。

“人员要精简,周期要短,能不做的就不做,能不管的就不管。对我来说,最重要的是影片的表达和节奏, 既然在镜头上不能做过多分切,不能运动,那就在台词的文本上做一个有密度的叙述,还得设计一些情绪,我就在这方面做功课。”

“这是我的毕业作品,剧组人员都是我同学,租设备花了1万块,演员是朋友圈招募来的,给的钱很少。”陆晓浩是本届主竞赛入围剧情长片导演中年龄最小的一个,毕业于湖北商贸学院摄影专业的他, 是把《之后的一周》当作自己的第一部电影也是最后一部电影来拍的。

《之后的一周》剧组

“2013年我拍过一个短片就叫《鱼花塘》,我奶奶和发小叶子主演的,后来2018年又拍了短片《青少年抑制》,当时计划做成长片投first实验室,我就写了梗概大纲、导演阐述和前10场戏,入选之后初稿剧本写得很快,大概花了两个礼拜,拍摄36天。”相比南鑫和陆晓浩的超低成本和高效,《不要再见啊,鱼花塘》导演牛小雨的创作过程要更复杂些。

牛小雨《不要再见啊,鱼花塘》

获得一种立场荣誉

“其实我们拍得也很仓促,因为我很着急要暑假拍,那时候很想让奶奶演,她的身体已经很不好了,就下决心一定要拍。”牛小雨告诉骨朵,因为筹备仓促,找不到钱,后来拍摄的资金全部来自于自己的妈妈, “她卖了房子又向朋友借了些,支持我拍电影。”

低成本、高意蕴

如果说上述低成本电影成本低得让人惊掉下巴,那么与低成本相对应的却不是粗制滥造。尽管也有人在看完《钓鱼》《之后的一周》之后,吐槽影片的声音设计粗糙,摄影、美术简陋, 但影片中所呈现出的作者意识,以及对于生活、现实、情感的描绘却打动了许多观众。

南鑫因在《钓鱼》中使用简约摄影,以及讲述男男女女在吃吃喝喝中生发出尴尬、暧昧关系的主题,而被许多影评人称为“三门峡洪尚秀”,有许多创作者看完也表示, 看似散漫简约的《钓鱼》实则台词精心设计、故事鲜活又有趣,导演是个对生活、人性和情感很敏锐的人,很有大师气象。

而在学者场刊中,《钓鱼》也以3.1的评分位居第一,虽然最终在FIRST官方奖项中该片颗粒无收,但学者们对之喜爱得十分任性: “我们就想给它一个奖”。

在《之后的一周》中,陆晓浩让观众跟随两位女主的步伐,视线漫游在从关埠到金玉再到炮台的潮汕地区,感受留在小镇上生活的低学历青年群体们迷茫、无助、甚至虚无的日常。

整部影片非常不同于以往那种描摹小镇青年的苦闷与穷困潦倒的电影,而是将整个基调放轻松、灵动,不时以青春化的台词和行为对现实进行调侃,让整个观影过程都非常惬意和舒适,又能引人共鸣。 “两辆摩托,两组少女少男,漫无目的在小镇上漫游,再搭配五条人的音乐,法国电影的气质立现。”一位影评人如是评价。

“在创作这部电影之前,我看了一部西班牙电影《八月处子》,我很喜欢片中那种很散漫的漫游状态,就跟我之前在自己生活了20多年的家乡经常骑着摩托车闲逛那样,我觉得就是这种状态, 要把当下走出去和留下来或出去了又回来的年轻人的状态拍出来。” 陆晓浩如是说。

“自由而直接的笔触,细腻而真实的细节,勾勒出南方小镇的氛围和色调,以及女孩们在游荡中走过的成年之路,加之对音乐的巧妙运用,带来令人享受的观看体验。”《之后的一周》因此被FIRST FRAME第一帧授予评审团特别提及奖。

《不要再见啊,鱼花塘》更是以“人鬼共存”、记忆与情感彼此勾连的叙事时空以及充满童趣的歌舞片段,不断让观众往返于梦境和现实之间,用情绪、画面、光影与音乐直接触动人心。

“去世的亲人不会离开我们,他们可能会变成自然界中的万物,变成光斑,也可能变成你身边的邻居,或者变成一些小妖怪守护着你。” 牛小雨用自由、生机盎然而富有先锋性的表达,构筑了一个自成一体的影像世界, 虽然在主竞赛中只拿到了“一种立场”荣誉,但此前不仅被授予FIRST FRAME第一帧年度影像,更是在媒体场刊评分中,直接夺冠,被媒体颁为“最佳影片”。

FIRST变了吗?

FIRST影展执行官李子为在颁奖结果出炉后,也在自己的朋友圈积极转发各个媒体场刊荣誉和学者之选,并评论道: “媒体和学者团也有自己的选择,这是多元且自由的FIRST场域”, 的确,站在个人或影迷视角来说,FIRST在选片上的多元化与自由度在国内众多电影节中都可谓是独树一帜。

实际上,正如本文开篇所述,曾被誉为国内最生猛、最新锐,崇尚多元、自由的FIRST青年电影展,至少从目前的颁奖结果来看,似乎也在不知不觉中发生了变化。

这种变化,不仅在于以章子怡为主席的评委会将几乎所有重要的奖项都颁给了《一个和四个》《街娃儿》《何处生长》这几部制作精良、投资体量相对较大的影片,更在于将其他几部“生猛的电影”——或在视听上展现出先锋性,或在叙事和主题上真切表达,却终因投资过低、制作粗糙而被排除在奖项之外。

一种是“正规军”出身的工业化、准工业化作品,一种是“草台班子”拍出的独立影像, 就电影艺术而言二者并没有太多高低之分,放在一起同台竞技并非不行,但从最终结果来看,低成本的独立影像和先锋表达多为陪跑,成熟的工业、半工业作品毫无意外摘得荣誉,且一部电影占据多个重量级奖项的情况,让人想到如今的香港电影金像奖的某种趋势。

实际上,去年在产业和市场压力驱动下,FIRST已在成都开启了第一届类型片影展,试图以类型片撬开产业和市场的大门,西宁FIRST则继续保持其关注、扶持作者电影的口味。然而也有业内人士反馈称,因资金及审查等原因,成都类型片影展并没有如想象中办的那样顺利,因此,西宁FIRST影展在逐步由纯粹的作者电影扶持者的角色向市场化转变,似乎也无可指摘。

类型片影展之外, 每年的创投会也是FIRST试图通过创投、路演、洽谈等方式连接创作者和产业、公司的一个非常重要的渠道。 据FIRST官方统计,今年报名创投的项目共749个,比去年上涨了38%,这足以说明,在疫情期间经济下滑,青年导演们找钱之难。

而在今年入围创投会的30个项目中, 有许多都是带有明显类型特征或商业属性比较强的项目, 如科幻片《全金属诗人》、悬疑片《X的故事》、黑帮片《小文面馆》、犯罪片《玻璃动物园》、动画片《聊斋·竹青》等, 这也在某种程度上揭示了从创作者到产业都在逐渐往类型片、商业项目靠拢的趋势。

正如FIRST影展名誉主席、著名导演谢飞所言,现在数字技术如此发达,极大降低了年轻创作者拍摄电影的门槛,因此 FIRST在鼓励青年导演大胆拍摄自己的第一部电影方面,依然是国内众多影展中独树一帜的存在 ,至少在主竞赛入围影片当中,这种超低成本甚至是学生作业的作品,能够被众多业内人士乃至全行业看到,是年轻导演的才华施展之地与崭露头角之所。

“我想我会继续拍下去!” 陆晓浩的这番话代表了所有青年电影人的心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