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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博供石展捐赠者胡可敏:藏石纪事(上)
上海博物馆新展“高斋隽友——胡可敏捐赠文房供石展”将于今天开幕,并于明天正式对外展出。
此次展览缘于 长期致力于古典文房供石的收藏、研究与宣传的 旅美华人赏石收藏家胡可敏的一批供石捐赠。胡可敏女士所撰的《藏石纪事》分“研山集”、“追寻青州石”、“昆明石记”、“古石识别与欣赏” 四个部分来记述其20余年间的一些藏石经历与体悟,篇幅所限,“澎湃新闻·古代艺术”(www.thepaper.cn)将分(上)、(下)两篇刊发。
二十多年来,我受父亲胡兆康先生的影响,对崇尚自然、饱含东方哲理的供石产生了很大的兴趣。在许多朋友的帮助下,有幸从世界各地收藏了一些中国古石。我了解中国目前存世的古石并不多,所以一直想把这些古石留在中国。尤其是2007年我收藏了一方据传为汉代之物的“昆明石”。虽然石上并无铭记,但在收藏此石二百四十多年的淄川李氏家族之《李氏宗谱·世保录》上记载了宋人王定国,元人张养浩,明人王象春、孙承泽等历代名人雅士的题咏诗文,均言此石为汉武帝时,于长安附近挖昆明池所得,因有“宜男”之奇,遂为历代所宝。购得此石后,我一直在为此石头寻找永久藏处。最终在上海市文物局与上海博物馆领导的支持下,达成了连同这方“昆明石” 一起共七十余件文房供石捐赠上海博物馆的协议。
上海博物馆为这批藏石举办展览并出图册,这可能是国内大型公立博物馆第一次为中国供石举办展览,第一次以博物馆名义出版供石主题的图录。我将我在藏石中的一些心得、体会在此中与大家探讨、分享。
一、研山集
二、追寻青州石
三、昆明石记
四、古石识别与欣赏
一、研山集
中国文人崇石赏石有很久历史。唐以前就有在园林里立峰。但移到文房几案可能要从宋代开始。研山(“研”同“砚”),可以说是最早的文人供石。历史上最有名的“宝晋斋研山”据说就是南唐后主李煜(937-978)创制的。李煜的词是史上有名的。他精书法、通音律,尤重于文房的建制。研山是由砚引申而出,大不盈尺,峰峦起伏中有砚池。后因制研石的灵璧石、英石并不发墨,不是制研的佳材,故此后来的研山并不一定设有砚池。
在历史文献中有很多关于研山的记载。宋米芾(1051-1107)有二方李后主的研山,除了上面提到的“宝晋斋研山”,另一方是“海岳庵研山”。从文献上看,米芾还收藏多方研山。他在《砚史》上提到: “吾收一青翠叠石, 坚响,三层,傍一嵌磨墨,上出一峰,高尺余,顶复平嵌岩如乱云四垂以覆砚。以水泽顶,则随叶垂珠滴砚心。上有铭识:‘事见唐庄南杰赋,乃历代所宝也。’” 传宋渔阳公《渔阳石谱》序中写道: “及收研山,一名壶岭,上有天池,不假凡水,可以投笔,天壤间奇物也。” 宋高似孙(1158-1231)《砚笺》卷九中提到米芾有一研山名 “远岫奇峰” 。砚高五寸,宽七寸,厚一寸二分。天然二峰,宾主拱揖。右峰下平微凹,为受墨处。峰腰大小岩窦五,为砚水池。此石后由赵孟頫(1254-1323)收藏。石上除刻有 “远岫奇峰” 外,还有 “天然”“可泉” ,并有 “子昂藏” 三字。清《钦定西清砚谱》中也记有此研山,并记载了乾隆帝多次为此研山题词,认为该砚 “为米芾所制,又为赵孟頫宝藏,流传六百余年,复邀睿赏,稀世之珍,洵有神物呵护之,不为风雨所剥蚀耳。”
文人雅士们将研山看作是缩小的自然山峦。就像唐白居易(772-846) 在《太湖石记》中所写:
则三山五岳,百洞千壑,尔缕簇缩,尽在期中。百仞一拳,千里一瞬, 坐而得之。
这次捐赠的研山均为我多年藏石所获。坐在书房中,面对研山而神游 “峰峦洞穴”“叠嶂层峦” ,何等情怀!
(一)“赤峰映池红”研山
这是我早期收藏的一方带池研山。红丝石是古代著名的砚石,早在唐宋就负盛名。此方研山底部已风化,砚池周围有高低层次的山岩,山岩并不高,显得开阔、平稳,含蓄宁静有宋人之风。明清以后的研山大部分都没有砚池,观赏性大于实用性。在我收藏的研山中,这方红丝石是少有的带有砚池的一方研山。
(二)“襄阳无语”研山
在我刚开始收藏供石的时候,北京、天津的石友中就一直流传着一个信息:在山东有一方刻有刘墉款的研山,原配老座,但石主人不给看,也有看到的但不给拍照。听得到,看不见,摸不着,甚是忧人。所幸几年后,美梦成真,终于有机会购得此石:一方英石研山。原配座,石后刻 “襄阳无语” , 并有 “石庵” 与 “清雨堂” 款。此方研山,如山川峭壁、天然峰峦,节理交错,褶皱曲折。
刘墉(1720-1805),字石庵,山东诸城人。书法家,清乾隆时官至大学士,一生收藏甚丰。
(三)“项子京研山”
1999 年,我去芝加哥参加芝加哥美术馆举办的伊恩·威尔逊文人石收藏展览。在芝加哥很难得地看到了一方有年份的灵璧研山求售,很心动,但价格很高没下定决心,怏怏不快地回到了波士顿。一个晚上没睡好,不想与这样一方研山失之交臂。第二天一早购了来回机票,再去芝加哥,当天就把这方研山捧回家。此方研山20 世纪70 年代曾由芝加哥一位很有声望的古董商从香港一位藏家处购得,后由芝加哥一位家具商人收藏了二十多年。石后刻 “项子京研山” ,并于各处 “峰”“涧”“沟” 等处刻上名称,如 “莲华岭”“灵岩”“夕阳屏”“妙音涧” 等,与宋代几方有名的研山一样的手法。此研山沟壑峰峦系雕琢加工而成,但石背保留此石出土时的红泥石皮,而这层石皮上“包浆”深厚。
项子京(1525-1590),名元汴,字子京,号墨林。明代大收藏家、鉴赏家, 有“故宫一半珍品皆源于此人”之说。他有许多收藏,其中不乏名石。明王守谦《灵璧石考》中提到 : “ 按槜李项氏有灵璧石一座,长二尺许,色青润, 声亦泠然。背有黄沙文。一带峰峦皆隽。下金填刻字云:宣和元年三月朔日御制。”
这方刻有“项子京研山”的灵璧研山应该不是项子京的收藏,乃是后世仰慕其名而镌刻的伪托之款。
(四)“研山人”研山
我在2008 年收藏了一方昆石研山。此石在石背左上方刻有隶书“研山人”三字,并涂有金粉,表明这方昆石研山的原主人是一位热爱研山的人。收得此石后一直在寻找这位“研山人”。在以姓排名的中国历代人物录里要找一位字号为“研山”的人并不容易。虽然找到了几位字号为“研山”的古代文人,但因年代等情况不符,很是失望。六年后,我在杭州西泠印社拍卖公司的一本图录中看到一湖石立轴,此画的画家是我搜寻多年的“研山人”: 汪鋆(1816-1883)。汪鋆为江苏仪征人,字研山,画家,擅长写诗,精通金石。他的书房名为“十二石研斋”。几年的寻找得到了答案,当时的喜悦之情难以言表。
(五)“长青”研山
苏轼(1037-1101)在诗中写道 “试观烟云三峰外,都在灵仙一掌间” , 白居易名句 “百仞一拳,千里一瞬” ,都体现了古代供石小中见大、坐地神游的玩石情趣。这一方“长青”研山,浑然天成,四面玲珑,使人想起《素园石谱》里曾提到的石友们都热爱的故事:
米尝守涟水。地接灵璧,蓄石甚富,一一品目,加以美名。入书室, 终日不出。时杨次公杰为察使,知米好石废事,往正其癖。至郡,正色言曰:“朝廷以千里付公,那得终日弄石,都不省事?按牍一上,悔亦何及!”米径前,以手于左袖中取一石,其状嵌空玲珑,峰峦洞穴皆具, 色极清润。米举石宛转翻覆以示杨曰:“如此石,安得不爱!”杨殊不顾,乃纳之。左袖又出一石,叠嶂层峦,奇巧更胜。杨亦不顾,又纳之。左袖最后出一石,尽天划神镂之巧。又顾杨曰:“如此石,安得不爱!” 杨忽曰:“非独公爱,我亦爱也!”即就米手攫得,径登车去。
这段故事除了让我们看到古代文人的爱石情怀,同时也让我们好奇,米芾的左袖中怎么能装得下三方奇石?这方“长青”研山给了我们答案:此石只有12 厘米长,小中见大。石上刻有“长青”二字。清乾隆时有一个画家方薰(1736-1799),同时代的阮元曾评其画深得宋元人的秘传。此“长青” 是否是方薰所有,还需研讨。
在我捐给上海博物馆的这批收藏中,还有多方研山,如“三峰伴月”研山、“飞峰探月”研山、“小九华”研山等。
二、追寻青州石
中国古代赏石中有灵璧、英石、太湖石与昆石四大名石,宋《云林石谱》、明《素园石谱》中都有提及。然而在《云林石谱》中位列灵璧石之后的青州石,至今却鲜为人知,《素园石谱》中也未有提及。古青州是中国九州之一, 包括现山东省绝大部分地区,但范围比现山东省大。山东是先哲孔、孟的家乡,历代文人众多,且有收藏供石的悠久传统。在我们现在能见到的为数不多的古石中,有很大一部分曾收藏于山东。这类古石古朴、苍老,大都浑然天成,有的扣之有声,大部分有原配的山东大方台座。而这些古石曾被许多家族世世代代收藏,传承有几百年之久。那么这些古石是否可统称为“青州石”?山东的石种很多,除了海边的崂山绿,又以产于博山的文石与产于临朐青州的红丝石为代表石种。用红丝石制的砚在古代很有名,古代也有人称之为青州砚。理论上讲产于青州范围的石种可称为青州石,就像产于灵璧的石可称为灵璧石。但与只有产于磬云山的灵璧石方可有“天下第一石”的美誉一样,产于青州的石头并非全是在《云林石谱》中所提到的青州石。《云林石谱》中说:
青州石,产于土中,大者数尺,小亦尺余,或大如拳,细碎磊块, 未成物状。在穴中性颇软,见风即劲,凡采之易脆。其质玲珑,窍眼百倍于他石。眼中多为软土充塞。除以竹枝,洗涤净尽,宛转通透,无峰峭拔势。石色带紫微燥,扣之无声。
文中所指 “窍眼百倍于他石”“宛转通透” 与我们平时看到的文石有很大的区别。到底什么是《云林石谱》中所提到的青州石?几年来看了很多资料,也请教了一些行家,答案是多样的。大部分人关注于一种比较接近灵璧石的文石,尽管这种文石与石谱中所描述的青州石相去甚远。
多年来我一直想去山东寻找《云林石谱》中的青州石。但每次回国来去匆匆,一直未能如愿。2007 年,我终于去了与青州相邻的淄博市,带着寻找青州石的希望,拜会了当地石友孙兆俊先生。但答案与上海、北京的石友所言相近。这使我有些失望。当时我带了一张2004 年在上海买的一方古石照片。上海无人能知此石石种,却因此石配有简单的四方山东木座,我是带了此石照片来山东求答案的。孙一见此石,就说此石就出在青州。我们再仔细看此石千洞百孔,这不就是《云林石谱》里写的 “其质玲珑,窍眼百倍于他石” 的,我这些年一直在寻找的青州石吗?当时我们非常兴奋, 真是 “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功夫” 。
这次山东行收益不小。不但确认了青州石,还看到了原以为不可能传世至今的汉代昆明石。此事由另篇介绍。
三、昆明石记
2005 年,我在山东一份报纸看到一条报道:山东有一方汉武帝时的“昆明石”,有石照并有一套家谱佐证。这份报道并没有引起我很大兴趣。虽然有记载的家谱看上去不像仿造,但汉朝距今已有二千多年,大部分流传至今的汉代文物都是出土文物。经过二千多年来兵荒马乱、天灾人祸,一方汉朝的石头能流传至今的可能性很少。
2007 年5 月,为了解《云林石谱》中提到的“青州石”,我走访了山东淄博石友孙兆俊先生,并一同到博山探石。此行在《追寻青州石》一文中已有提及。孙兆俊正好是这方“昆明石”当时的主人,在其家我有幸看到了此石真貌,阅读了李氏家族的一套家谱。在家谱中看到了宋代王定国,元代张养浩,明代孙济泰、王象春等历朝名人雅士的题咏诗文。且文中所提到的 “如苍虬昂首状”“石高尺余,色黝黑,有白丝两道”“其伛偻如老人” 等描述与这方“昆明石”石形相符。此石深厚的历史渊源与流传有绪的名人题咏引起我极大的兴趣。
《李氏宗谱》一套五册,在第三册“世保录”中记有: “凡先世所贻重物, 各宜世代勿替,而昆明一石有宜男之祥,自西汉以来流传至今,历宋、元、明、清四代名人皆有题跋,后嗣子孙尤当球图重之也。” 下面依照李氏祖谱记载, 将历代文人的诗文转述如下:
昆明石记
北宋元丰二年(1079)秋临州王定国撰
物理有不可解者,兰一名宜男草,雄黄孕妇佩之生男,而事顾不尽验,亦姑存其说云尔。嘉祐二年(1057)秋,余客海陵(现江苏泰州市) 许参军家,见几上供一石,高可盈尺,色黝然如苍虬昂首状,叩之音清越, 余未之奇也。询之参军,乃购自其太父永平公。相传汉元狩三年(公元前120 年),凿昆明池,得二怪石。识者以为雌雄各一,而此雌,藏之当兆生男子,为世所得者,宝之逾拱璧。公年垂六十矣,购石斯年,始举一子, 则参军之伯父也。嘻!亦奇矣,然有说焉。凡物效灵于人,一视乎人之自为。
闻公作宰多惠政,平时扶困济阨,辄不惜倾囊,其有后,宜也,其即所以获报于神物之理也。夫物不自灵,凭人心以灵。公之豪情胜概,捐巨金,购片石,初不虞人之绐之,光明磊落,亦岂俗吏所能。忼爽如参军者, 大有祖风云。或曰:信如子言,彼世藏斯石,与夫暂借藏焉,而效皆不爽者,又将何以为之解乎。曰:此特有感于公之为人,而为是说也。若夫天地之大,阴阳之变,何所不有?若以耳目所限而于理所难解者,遂谓世所必无,亦浅之乎测造物矣。且凡事莫不有数存乎其间,茫茫宇宙, 今尚不知谁得其雄。藐兹一卷,时显时晦,所补于人事之缺陷几何?矧信其说,而无力以购,或力能购而不之信,皆数也。世无东方先生,为之品题,一增声价,终沉沦焉己耳。为记以赠斯石,即以赠参军遇合之奇, 殆亦前定者乎?参军名璋,字辉廷,号紫澜,别号沧浪子。
王定国,名巩,字定国。宋真宗时宰相王旦之孙、王素之子,自号清虚居士,大名府莘县人(现属山东)。他是苏轼的好友,曾因受苏轼牵连而被贬宾州。苏曾为他撰写了《王定国诗集序》。《宋史·王素传》中提到他,“巩有隽才,长于诗”“轼得罪,巩亦窜宾州,数岁得还,豪气不少挫,后历宗正丞, 以跌荡傲才,每除官,辄为言者所议,故终不显”。王勤于写作,著有《随手杂录》《甲申杂记》《闻见近录》《王定国诗集》《王定国文集》等,以其正直的品格和豪气真情活跃在北宋中后期政坛上,为时人所敬重。
王定国不但有才气,而且有不少收藏。王曾收藏有当朝驸马王晋卿(约1048-1104)的一幅《烟江叠嶂图》名画。苏轼在《书王定国所藏王晋卿画着色山二首》中曾有这样的诗句: “君归岭北初逢雪,我亦江南五见春。寄语风流王武子,三人俱是识山人。”“烦君纸上影,照我胸中山。山中亦何有, 木老土石顽。” 北宋另一个著名文学家、书法家黄庭坚(1045-1105)在为《王定国文集》作序时写道, “元城王定国,洒落有远韵,才器度越等夷。自其少时, 所与游尽丈人行,或其大父时客也”“定国富于春秋,崎岖岭海,去国万里, 脱身生还” 。宋代两位大师为王定国写诗、写序。可见王的为人与文才非同一般。我们从这篇《昆明石记》中也可看到王的才气,文中充满了哲理,同时可见此石已在许家收藏了三代了。
咏昆明石
元陕西台中丞谥文忠济南希孟张养浩题
一片南云石,传来值万金,曾将滇水洗,不共劫灰沉。照夜珠堪比, 宜男草莫寻。凿池思汉武,遗迹到如今。
张养浩(1270-1329),字希孟,号云庄,又称齐东野人,济南人。曾任监察御使,以批评时政为权贵所忌,辞官归隐。天历二年(1329)关中大旱, 出任陕西行台中丞,办理赈灾,积劳病卒。著有《云庄休闲自适小乐府》《云庄类稿》。
张养浩不仅散曲出众,而且是有名的藏石家。现在山东恒台县“王渔洋纪念馆”的两方有名的古代太湖石“苍云”与“振玉”原是张养浩别墅的收藏,在“苍云”峰背上还刻有张养浩的一首散曲。
咏昆明石
明万历户部尚书新城王象春
岂有宜男草最能,相看一笏更崚嶒。空转到溉奇僵石,不及昆明有异征。
王象春(1578-1632),据《新城县志》《新城王氏世谱》: “象春,字季木, 号文水,行十七。万历戌寅年经魁,庚戌会试亚元,历官南京吏部考功郎中。诗文有奇气,性抗直,不随俗俯仰。以忤魏王当前职,海内高之。崇祯二年春, 奉旨原官起用。所著有《问山亭诗》四卷,《齐音》一卷,卒于崇祯五年十二月, 享年五十五岁。”
王象春以诗名于万历年间。其山水诗,生动活泼,清新自然,读罢回味无穷。王氏家族在明嘉靖万历年间出了不少朝廷显宦,显赫一时。董其昌(1634-1711)曾为王氏牌坊书“ 四世官保”四个大字,耀目于世。与王象春同辈的王象乾(1546-1630)就收藏了上面提到的张养浩的两方太湖石, 至今在山东还有多方王家的藏石存世。
昆明石铭
明北平孙承泽识
如虬斯潜,如猊斯蹲。经千劫炼,为万物根。莫名甚宝,宜尔子孙。
孙承泽(1592-1676),字耳北,号北海,又号退谷、退翁。山东益都人。明末清初政治家、收藏家。孙于崇祯四年(1631)中进士。官至给事中。李自成进京后,为四川防御使。入清任至吏部右侍郎。
孙承泽精于鉴赏书画,收藏甚丰。曾收藏过孙过庭、苏轼、李公麟等书画名迹。著有《庚子消夏记》《尚书集解》等。
昆明石歌为李树柏先生作
清滇南寄庵刘大绅撰,时为新城令
昆明石一卷,崚嶒不盈尺。岂果灵瑞兆生男,胡为珍之逾荆壁? 伟哉汉武喜楼船,多欲穷兵重开边。凿池得石石出世,令我摩娑忆当年。问石当年属阿谁,石不能言复谁知。无奈天上石麟精所散,好为人间送佳儿。古来爱石多奇士,只堪供作清玩耳。呼兄拜之米号颠,袖中东海坡仙是。颠耶仙耶石为友,亦曾见此石焉否?般阳李子雅好古,《博物志》与《金石谱》。宦囊惟载片石归,海岳罗胸气虹吐。四丈夫子俱峥嵘, 石乎於君为有情。物以无情方能寿,是何神物钟奇秀。我今对此发浩歌, 萧斋月照黄虬瘦。
刘大绅(1747-1828),山东《桓台县志》: “刘大绅,字寄庵,号潭西。云南省宁州人。清乾隆三十七年进士,清乾隆四十八年至五十二年任新成(恒台)县知县。刘大绅生平喜爱诗文,有刻印《寄奄诗抄》行世。”
此石自宋开始即有名人记载、题咏。这在目前尚存的古石中很少见。宋时许参军家已历三世,清代在李氏家族中更是经过了近八代人的传承,且在祖谱中写明要世代保存。许家、李家给我们揭示了中国民间家族保石的一幕。
昆明石得以保存下来有其特殊的原因。这与此石传说“宜男”有关。传统中国长时间内是一个农业国家,男孩不仅是主要劳动力,而且传承着家族香火。中国古代有重男轻女的思想,所以这方供养后能得子的“宜男石” 尤为珍贵,正如这些历代名人们在他们的诗文中所提的那样: “传来值万金”“照夜珠堪比”“满籯不羡金宝贵,惟此珍重如琼瑰” 。清孙济泰诗文中提到李家族人中还有为此石打官司的记载。神奇的“宜男”功能,是这方汉石得以在二千多年中被世代珍藏而流传至今的主要原因。
李氏家谱中提及的李树柏当初在山西购得此石的同时购得历代名人题咏及图绘,至今都已失落。有这么多历代名人为此石写文,一方面震撼于此石的历史渊源与神奇功能,另一方面也因为收藏者是他们的朋友或都与他们有等同的学识素养,或者作者本人就是此石的收藏者。收藏者为自己心爱的藏石写诗作文是很普遍的,像唐白居易的“双石”、苏东坡的“仇池石”“壶中九华”“雪浪石”“小有洞天”等,只是诗词传世但原石已无可追寻。
我们很庆幸《李氏家谱·世保录》里详细地记录了历代文人的文章与诗歌,使我们得以了解这方“昆明石”的“前世今生”。就如王定国在《昆明石记》中所言, 宝物时显时晦,所补于人事之缺陷几何?天地之大,阴阳之变。茫茫大千,石海遗珠。此石能逃过万劫,流传至今,今天又能由上海博物馆永久收藏,要感谢历代保藏此石的藏石家,要感谢历代文人雅士为我们留下这些美好的诗句, 更要感谢李氏家族八代人的爱护, 为中华赏石历史再添风采。
(本文原标题为《藏石纪事》,刊于由上海书画出版社出版的展览配套图录《高斋隽友——胡可敏捐赠文房供石 》,“澎湃新闻”经授权刊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