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0年上海旅游节已启幕。相比如今热闹的文旅打卡点、名胜景区,上海老牌流行地标――上海大观园显得格外寂寥。虽然它别有江南风情意趣,但也有“养在深闺人未识”的遗憾。上海大观园开放于87版《红楼梦》电视剧热播次年。无数上海人乃至周边城乡居民,满怀对经典小说的敬意和对流行文化的追捧,几乎踏破上海大观园的门槛。而今,30余年过去了,上海大观园日均入园人数甚至不到800人。
好在新时代又提供了新机遇――上海大观园所处的青浦区金泽镇,从城市边缘地带一跃成为长三角一体化国家战略的前沿阵地。近两年,学界、文艺界发出呼声:“上海应成为江南文化的学术、文创和国际中心”“上海大观园应成立市级江南文化研究中心的上海江南文化书院,规划、组织和统筹全市江南文化研究工作”……
带着被遗忘的风光景致、被低估的文化意涵,上海大观园再次回到大众视野。
游览◆◆◆
营造沉浸式故事现场
20余处院落和景致,既“复刻”《红楼梦》,又远不止于书中意境,颇像一个沉浸式故事现场,必定要按特定游览路线走一遭,才能得其精妙。
“知道上海大观园吗?去过吗?”40岁以上的上海人通常欣然一笑,“小时候春游去过,不过好多年没去了。”年轻一点的上海人中,许多人从没去过大观园;而新上海人,大多不知道上海大观园在哪里。
作为一座江南仿古园林、4A景区,上海大观园是否依然值得追捧?
《红楼梦》中,曹公借贾府主人们的脚步,三次带读者游历大观园。怡红院、栊翠庵、梨香院、潇湘馆、蘅芜苑、蓼风轩、稻香村……笔墨每行至一处,都是鲜活的人、情、事:怡红院里,晴雯病补孔雀裘;沁芳闸边,宝黛共读《西厢记》;山石僻静处,憨湘云醉眠芍药�……
而在上海大观园,20余处院落和景致,既是“复刻”,又远不止于书中意境。
1984年,上海大观园里的怡红院由上海园林设计院总建筑师梁友松操刀,最先成型。并没有以“写实”为唯一原则,而是充分发挥想象,在建筑和园艺设计中,更多地将人物命运、性格寓于其间。
怡红院入门右见西府海棠,左见芭蕉和罗汉松。海棠红若施脂、弱如扶病;芭蕉叶阔大,可书写,所谓“书成芭蕉文犹绿”,这是园艺大师为渲染主人贾宝玉的脂粉气和书卷气特意设计的。“种植罗汉松,则是贾宝玉最终归宿的隐喻。”上海大观园副总经理刘勤说。到了蘅芜苑,迎面高耸的玲珑山石,将院内房屋悉数遮住。《红楼梦》中贾政初入大观园,对这一景致颇为不满:“此处这一所房子,无味得很。”可一旦绕过山石,建筑师的心意一目了然:楼阁用了中式古典宅邸中常见的两面厅,南冬暖、北夏凉,将主人薛宝钗之特殊地位烘托出来。院门上书三个颜体字“蘅芜苑”,又在角落里遍种爬山虎、常春藤,毫不掩饰薛宝钗稳重端庄,却又处事圆滑、攀附的性情。妙玉所居栊翠庵,墙面用青灰色和米黄色花岗岩凿砌。可粗犷的岩石墙内偏偏坐落着一座精雕细琢的汉白玉像,联想清冷孤傲的妙玉惨遭强盗掳走的小说结局,园林设计师的用心便可知了。
大多数中式园林的游览,可以任意东西、信步慢行。可上海大观园颇像一个沉浸式故事现场,必定要按照特定游览路线走一遭,才能得其精妙。从起点“曲径通幽”处出发,经怡红院、栊翠庵,过三春居所后,到蘅芜苑,最后是潇湘馆……一部兴衰荣辱的家族史,一段凄美错位的爱情,逐一道来。
不仅如此,设计师的创新还体现在将曹公笔下太虚幻境等超现实的神话世界、宁荣二府功名利禄的现实世界、大观园里乌托邦式的童话世界三个空间语境糅合在一起,于入园处设计了10米高的“太虚幻境”牌楼,以及展现金陵十二钗命运的大照壁;并一改原著中怡红院与潇湘馆亲密的方位关系,将蘅芜苑安插其中。如此设计构想,不免得罪一批“宝黛迷”,却明示了人物最终结局,似乎在不断提醒着游客跳出人物视角,看清大观之境不过是红楼梦一场。
收藏◆◆◆
堪称古树古董博览馆
数百员工曾尽心竭力奔走全国各地换购红木家具,搜罗大量明清以及近代珍宝。工程建设尤重园艺设计,从各处移栽古树名木,留下园艺经典。
上海大观园虽已建成32年、连续13年未修缮更新,却因保护得当,依然保留着雕栏玉砌犹在的新鲜模样。
上海大观园前10年年均接待游客超过140万人。到2000年后,园区年客量断崖式下跌至35万左右,并勉强维持至今。不久前,记者于周末中午造访,当时园内人数仅152人。“对于一个传统文化荟萃地来说,十分可惜。”上海大观园总经理孙俭说。
当初上海大观园建造之精、设计之巧,的确已突破《红楼梦》的文本意义。同济大学建筑与城市规划学院景观学系学者刘悦来指出,上海大观园不光还原了一个经典文本的场景,创造出颇高的文化旅游价值,也创造了中国建筑园林艺术南北交融的现象。
在园区中轴线上,元春省亲时行皇家大礼的大观楼、行家礼的“辅仁谕德”堂等,均是一片碧绿琉璃瓦(按封建礼制,等级仅次于黄色琉璃瓦)。这是典型的皇家园林风格。而在东西两侧各处,景观又回归小巧玲珑、色彩素雅的江南园林风格。虽是仿古建筑,却是三千年以来中华造园完整宏大的园林典范。
此外,园区建设之初,数百员工曾尽心竭力奔走全国各地换购红木家具,搜罗大批量明清以及近代的奇珍异宝。如正门门厅一对石狮,乃清乾隆年间原北京某王府镇宅之物;丹凤榭楠木透雕的落地罩,相传是晚清年间作品;栊翠庵内室东间一张红木榻床,西间博古架上陈列的各式名贵茶具,均为明代家具、器皿式样。
“现在黄金易得,红木难求,想再搜罗这么多宝贝已无可能。”来自浙江金华的田青城夫妇,20世纪90年代曾来上海大观园游玩,如今20多年后重游大观园,盯着怡红院里的紫檀木制屏风感慨不已。在不少游客看来,称上海大观园为红木古董家具博览馆,亦不为过。
上海大观园另一种稀世“收藏”,则是39株百年古树。建造之始,大观园曾被城市赋予特殊意义。彼时的上海,社会事业百废待兴,人均绿化面积只有一张报纸大小。上海在淀山湖畔新建风景区,一来为市民辟设一处符合当时潮流追捧的文化休闲地,二来一定程度上弥补市域绿化短缺。因此,工程建设尤其重视园艺的设计打造,从各处移栽古树名木,如怡红院里500岁的罗汉松,牡丹亭前魏紫、豆绿、胡红、一品朱衣等名贵牡丹品种……为后世留下不可复制的园艺经典。
机遇◆◆◆
创新仿古类乐园文化
随着长三角一体化深入发展,上海大观园已纳入长三角周边地区旅游板块,应充分利用这一区位优势,努力打造成为江南文化要素的集大成者。
在学术界,《红楼梦》是公认中国封建社会的百科全书,不光为后人了解当时社会饮食、服饰、礼仪等世俗生活提供便利,也成了上海大观园挖掘、活化传统文化的素材富矿。
1991年起,上海大观园每年举办艺术节、戏曲展、知识竞赛,推出“做一天红楼人”“元妃省亲千人仪仗表演”等文化体验活动。园区还利用淀山湖开发划船、快艇等水上项目。“但绝大多数文化创意策略的生命周期都很短。1996年后,大观园客流出现明显拐点,文化项目虽常有更新,但一波热浪后很快无人问津。”曾任大观园副总经理的俞浩胜说。
“近几年,上海大观园的门票收入稳定在1000万元,加上租赁费用、补贴等,营收在近2000万元。不过人力开支超过1500万元,职工平均年龄高达53岁。同时,大观园的建筑和设施也开始老化,维修、更新成本增加。”孙俭说。
国内三座脱胎于《红楼梦》的景区,发展命运各有不同。地处市中心闹市区的北京大观园被纳入北京博物馆体系,稳扎稳打;河北正定荣国府成为教育培训基地,有声有色。相比之下,最早开园的上海大观园,运营30余年,开园即巅峰,此后屡次改革管理体制、创新文旅内容,却一直无法找回当初的热闹。
国内其他以传统文化为内核的仿古建筑乐园后发制人,或可提供借鉴。在西安,大唐不夜城步行街不仅年接待游客量超过1亿人次,更催生出“不倒翁小姐姐”“石头人”“敦煌飞天”等一大批现象级文化IP,仅去年一年的网络播放量就达23亿次。在杭州,宋城景区仿《清明上河图》而建,以“主题公园+旅游演艺”为运营模式大量开发“千古情”系列的现场演艺。尽管今年大受疫情影响,宋城演艺依然保持500亿元市值。
“上海大观园的没落凋敝,并非传统文化失去受众。”上海财经大学文化旅游会展研究中心主任何建民认为,上海大观园输在没有引入景区全生命周期管理,即没有依据游客需要与竞争对手挑战调整升级业态,推出的文化产品在“90后”“00后”的消费市场缺乏吸引力。他建议,上海大观园应充分利用区位优势,扩建包含上海文化、江苏文化、浙江文化、安徽文化在内的“江南自然文化博览园”,努力打造成为江南文化要素的集大成者。
上海大观园的上级主管单位、青浦区文旅局副局长徐瑞国也认为:“红楼文化不存在曲高和寡的问题,关键还是如何挖掘。”同样是承载汉服文化,2014年上海大观园举办的文创活动桃花节汉服会,一度吸引沪上700多位汉服爱好者打卡,但规模和影响力无法超越西塘古镇汉服节。前不久,大唐不夜城管理运营团队主任耿琳在西安市企业座谈会上表示,“文化变现的根本在于内容。”为了进一步抓住“疫后客流”,今年,大唐不夜城还将创编展示盛唐经济、文化、民族大融合等8个主题的沉浸式演出及文创产品,让传统文化始终有新意、有卖点。这不啻上海大观园等其他仿古类主题乐园的文化创新样板。
这两年,随着长三角一体化进一步深化,上海大观园已纳入青浦全域旅游,乃至长三角周边地区旅游板块。“机会和挑战并存。”徐瑞国说,大观园势必要面对更大的市场竞争,同时受到更广泛的市场检验。
据介绍,上海大观园已推出“红楼课堂项目”,去年一年吸引来自苏浙沪地区8000多位小朋友参与。“我们还计划推出古装网红走秀、元妃省亲角色体验活动,同步开发大观园主题的书签、纽扣、布袋、文房四宝等文创产品,试水长三角市场。”孙俭说。
记者采访时,遇到上海大观园唯一的“90后”职工、园区讲解员李梦雅。小李对大观园未来发展充满信心:“大观园一定会越来越好。我常把园内景观以短视频形式发布到互联网上,在内容生产过程中越发觉得大观园有卖点,有网红气质。伴随长三角周边交通体系日益完善,大观园会老树发新芽的!”
(记者 杜晨薇 车佳楠 李成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