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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伯云院士。湖南日报记者 李健 摄

4月28日,中南大学粉末冶金研究院,黄伯云院士(中)和团队成员在一起探讨炭/炭复合新材料的应用。 湖南日报记者 李健 摄

2000年11月12日,中南大学粉末冶金国家重点实验室,黄伯云院士(右一)和学生在做实验。 (资料照片) 通讯员 摄



湖南日报记者 胡宇芬 通讯员 刘祖铭

【名片】

黄伯云,1945年11月生,湖南南县人。材料学家,1980年留学美国,1988年学成归国,1999年当选为中国工程院院士。曾任中南大学校长、中国科协副主席、中国材料研究学会理事长、国家“863”计划新材料领域专家委员会首席科学家。在先进复合材料、特种粉末冶金材料等领域开展了长期研究,为我国高性能航天发动机、神舟载人飞船、先进战机和C919大飞机等提供了性能优异的关键材料和结构部件,获得国家科技成果奖4项、国家教学成果奖3项。其中,“高性能炭/炭航空制动材料的制备技术”获得国家技术发明一等奖,结束了该奖项连续6年空缺的历史。

【故事】

4月下旬,国产大飞机C919成功完成高速滑行抬前轮试验。5月5日,国产大飞机C919首飞成功。其中,机轮刹车系统,产自湖南。

荣光背后,站着一位灵魂人物——20年磨剑为中国攻下炭/炭航空刹车片,并超前进行战略布局,让湖南在激烈的竞争中脱颖而出。

他就是从湖南南县农家走出来的黄伯云院士,将一生豪情挥洒在世界上最硬的材料中。

中南大学粉末冶金研究院里绿树成荫,黄伯云在此工作了近半个世纪。“五一”前夕,记者走进这里,聆听时光深处的故事。

“希望我们这些人能够学成归来建设祖国,是留学不是学留”

“世界上只有少数几个国家能够制造大型客机。大飞机是中华民族几代人的梦想,也让世界瞩目。”开场,黄伯云就从C919说起,自豪祖国日益强大。“20年前,都不敢想象我们国家会做大飞机。”

20年前的那段日子,正是黄伯云最艰难的时期。

飞机的起降和滑行都离不开安装在飞机轮子里面的刹车片,国际上通用的航空刹车片有金属盘和炭炭盘两种。炭炭盘重量轻、性能好、耐高温、寿命长,被称为“黑色的金子”,但我国全部依赖进口,不仅价格高,而且受制于人,“卡脖子”的隐患很大。

“对飞行器来说,重量对性能有着非常大的影响。作为飞机,减轻1克都需要努力,而炭炭盘只有金属盘的四分之一重。”黄伯云说。

为了打破国外技术垄断,实现进口替代,黄伯云带领团队攻关炭/炭航空刹车片,但历经10余年摸索,依然前路茫茫。

到国外想参观生产车间,被一口拒绝。

花大价钱从国外买回来一个样品,解剖却发现是个废品。

“我们检索了所有的国外文献,深深感到还得靠自己。”张福勤研究员清楚记得,当时大家“好大的压力”。

其实,黄伯云可以选择好走的路。

公派留美后,收到了美国企业和高校的高薪邀请,妻女也在美国。没想到,1988年黄伯云举家回到中南大学,成为改革开放后第一个在美国完成硕士、博士、博士后学习的归国留学人员。

“国家在经济那么困难的情况下把我们送出去,就是希望我们这些人能够学成归来建设祖国,是留学不是学留。”忆当年,黄伯云丝毫不后悔。“生活上,在美国的两台汽车变成了回国后的两辆单车。全家需要重新办理户口,由于暂时无户口证件,只能在学校周边的自由市场买高价米吃。”

回国后,黄伯云主持完成了“高性能粉末冶金飞机制动材料”等重大课题,产品综合性能超过国外,处于世界领先水平。接着,他又瞄准了炭/炭航空刹车片这一前沿研究领域。

“很多人认为不应该选择这样一个项目,因为难度很大。但这是国家的重大需求,我们不能绕着走啊。科研人员不能光挑芝麻担子,要挑就挑大担子,要干就干国家需要的大事。”黄伯云说。

“我干定了这个项目,即便将这条老命搭进去,也在所不惜”

炭/炭航空制动材料是先进的复合材料。第一个“炭”指炭纤维,只有人的头发丝的十分之一粗,好像钢筋混凝土中的钢筋;第二个“炭”指炭基体,由看不见、摸不着的炭原子组成,好像钢筋混凝土中的水泥、砂石。要让数以亿万计的炭原子按着人的指挥排列在炭纤维之间,才能产生出比重轻、密度低、性能好的材料,技术难度可想而知。

完成了实验室基础研究后,1998年,黄伯云带领团队开始了工业性实验。

做一次就是1年,比种一季庄稼还要长。

期间,每隔几个月打开炉门,检测重量、密度等指标,加工后又放进炉子,揪心地等待结果。

最后,出来了一堆连他们自己都看不懂的炭团团。

再进行实验,又失败了……

屡战屡败,屡败屡战。终于做出了珍贵的样品。

转眼到了2000年。在花费不菲、信心满满的惯性台试验中,炭/炭刹车片还是惨遭失败。

黄伯云非常痛苦。但他的一番话,感动了课题组所有人:“大家同事多年,结下了深厚感情。搞科研不可能没有挫折和失败。我干定了这个项目,即便将这条老命搭进去,也在所不惜。”

研究得以继续,并在理论上取得突破,最终走出了一条与国外完全不同的技术路线。与国外同类产品相比,性能更好,成本更低。中国飞机依赖进口炭/炭刹车片才能落地的历史,被改写了。

在这段最艰难的日子里,黄伯云靠安眠药来强迫自己休息,一次不行,就吃两次。

“所谓失败,就是做事过程中的一种状态。我们做事,就要遇山打洞,逢水架桥,死马也要当活马医,不要轻言放弃。”黄伯云说,做大事免不了经受磨难,要有一种坚韧的精神。

“要把成果用起来,不能用的成果不是好成果”

黄伯云当了多年的全国政协委员、人大代表。上交的提案和建议中,频率最高的就是推进成果转化。

“做科研是为了什么?推进科技进步又是为了什么?在我看来,就是要把成果用起来,不能用的成果不是好成果。”黄伯云说,如果只管研究不管用,这样的成果没有价值。

博云新材、长沙鑫航,是黄伯云创建的新材料成果转化基地中的两个。霍尼韦尔集团是全球领先的航空航天产品供应商,两家公司与美国霍尼韦尔集团成功中标C919中的机轮及刹车系统项目,并于2012年共同出资组建了霍尼韦尔博云航空系统(湖南)有限公司,C919大飞机项目的机轮及刹车系统制造由此落户湖南。

“与霍尼韦尔集团合作,就是四两拨千斤,搭上大飞机这个历史性平台,提高软实力。”博云新材研发中心主任熊杰说。

当时,博云新材规模还不大,却要去谈上十亿元的合资,大伙想都不敢想。黄伯云坚持要做,谈判进行得非常艰难,最后克服一切困难,成了。

“研发和工程化是两座大山,黄院士成功联通了这两个领域,并且初步形成了产业化集群。”长沙鑫航副总刘绍军说,如今刹车材料从航空航天到汽车再到高铁都有应用,从核心零部件到系统集成都有突破。

“以前我们生产炭/炭复合材料是‘6月怀胎’,现在缩短到了2个月。”在粉末冶金研究院的中试车间里,黄伯云指着“秘制”大炉子告诉记者。

对炭/炭复合材料的研发,这些年一直在深入。“除了缩短生产周期,还要提高性能、延长寿命,目前攻关取得了很多突破。像民用炭/炭材料已降价50%以上。”张福勤透露。

力主“有用才是好成果”的黄伯云,执掌中南大学期间还做了一件大事。他顶着压力出台点智成金的“两个70%激励政策”,孵化了多家高成长的学科性公司,创造了全国瞩目的“中南大学模式”。

“业余时间喜欢思考,一个个问题吸引了我,就像寻宝一样”

“黄院士走路特别快,我们都赶不上他。”聊起印象中的黄伯云,和他相处一二十年的几位学生不约而同地说。

走路快,据说是“练”出来的。

从中南大学校长办公楼到粉末冶金研究院,大约有1公里路程。担任校长的10多年里,每逢下班时,总能看到黄伯云匆匆忙忙的身影。

“大伙下班了,黄院士离开校长办公室,又接着到研究院上班。”张福勤说,特别是在课题组最艰难的那段时期,黄伯云常常工作到深夜。

今年4月,课题组几位老师陪黄伯云到北京参加项目答辩。此前,已准备了几个月,大家都非常熟悉情况。那天6点钟出发赶早班飞机,中午就在小招待所继续准备,下午答辩完赶飞机回长沙,因飞机延误,到家都凌晨两点多钟了。

年过古稀的黄伯云,不抽烟,不喝酒,不打牌,日程排得满满的。除了工作,除了享受工作的乐趣,他的时间都去哪了?

“业余时间喜欢思考,一个个问题吸引了我,就像寻宝一样。”黄伯云把这种乐趣打了个有意思的比方,“就像学霸解题一样,越做难题越自信,苦中有乐,甜头在后呢。”

【评说】

他是团队的“定海神针”

黄伯云院士在担任省科协主席期间,提出要像体育界反兴奋剂、廉政建设 反腐 败一样反对造假、抄袭等违背科技工作者共同准则的学术不端甚至学术腐败行为,必须对这些行为实施“零容忍”。

每年的科学道德和学风建设宣讲教育活动,他都主动联系院士、专家,并亲自主持报告会,为弘扬科学精神、尊崇科学道德、坚守科研诚信、营造风清气正的学术生态环境作出了不懈努力。

——湖南省科协党组书记、副主席刘小明

2007年,我申请黄院士的博士后。当时,他是校长,非常忙。有天晚上,他把我叫到办公室谈话,说年轻人要有担当精神,把炭/炭新材料从第二代继续向前推进。

感觉黄院士是个超人。有一年去北京进行申请项目答辩,头天晚上准备材料到凌晨一两点钟,他招呼大家早上6点钟起床,怕堵车影响答辩。

——中南大学粉末冶金研究院副教授曾凡浩

黄院士对人很宽容,我没见过他说重话。他也没什么架子,喜欢培养年轻人,院里大部分老师都是他的学生。大年三十,他还邀请5名寒假留校学生到家里吃年夜饭。

——轻质高强结构材料国家级重点实验室教师陈慕容

进入黄院士的团队快20年了,感觉他非常忙。只要他有空,不管是不是节假日,就布置任务,开会研究工作。

航空产业是大投入长周期,生存非常艰难。他坚持要做好,布局军民两用,就是要在世界航空产业界争一席之地。他将炭/炭核心材料这个点变成产业上下游一条线,再拓展成大交通领域这个面。

——博云新材研发中心主任熊杰

和黄院士打交道都是工作上的事情,相处非常简单,把工作搞好就行。他很关心人,有次从北京出差回来坐他的便车,他还要回中南大学开会,但执意要绕道先送我回家。我最后只好找了个理由说妻子在哪个地方等我,他再三确认后才放我下车。

黄院士总是考虑国家的事。他是团队的“定海神针”。他带领我们抓住了大飞机的历史性机遇,真佩服他的战略眼光。

——长沙鑫航机轮刹车有限公司副总刘绍军



【手记】

不走寻常路

湖南日报记者 胡宇芬

和黄伯云院士约好上午9时采访。8时59分,他的身影出现在会客室门前。

见面了,大家起身打招呼。黄院士刚准备落座,又起身拉住旁边的人说:“这是你的位子,你还是坐这里。”然后,移到一侧的位子坐下。

墙上,挂着一位老校友的题字:粉末冶金摇篮。

1988年,留美8年举家归国的黄伯云,回到了他魂牵梦萦的中南大学,执掌粉末冶金研究所。30年光阴飞过,青丝染成了白发。历尽磨难“智造”出的炭/炭复合材料,成为这里最耀眼的明星。

如果没有另辟蹊径的勇气和毅力,历史会是另一种写法。

不走寻常路,常常意味着曲折、艰难、痛苦。从一个农家孩子奋斗到了大洋彼岸又学成还乡,已是完美。炭/炭复合材料虽好,但被外国同行断言中国至少需要20年才造得出来。人生苦短,何必还要自寻烦恼?

走近黄院士的世界,读懂了他用生命承诺的责任和担当,就会深深感动于他的选择。

正是他不走寻常路,中国可以骄傲地宣布:我们亟需的新材料,牢牢掌握在自己手里!

采访中,聊起黄院士,大伙都觉得他是“超人”,总是精力充沛,连走路都比常人快。难道他就没有疲惫的时候?

听到刘祖铭老师讲述的两个故事,再度让我感动。

黄院士经常事务缠身,但遇到重要的事情,他一定会与团队成员集中在一起加班、吃盒饭。即便离家只有几百米,也不回家,直到完成任务。等大家都走了,他还要继续留下来,最后把关。这个习惯已保持了几十年。

有一次,黄院士早上6点钟出发去衡阳常宁参加全国科普日活动,之后马上赶回长沙,下午在学校又和外国专家代表团座谈,当晚赶到北京驻地时,下车都困难,因为实在太累了,最终在别人的搀扶下才走出车门。

记得高中时,黄伯云在作文《我的未来》中这样写道:“那些架大桥、修公路、盖大房子的人都是科学家,都是对国家有重大贡献的人物……我要立志成才,今后当一名科学家。”

少年时的梦想,早已实现。报国的情怀,越来越浓。那是走过千山万水后,一个赤子对祖国的深情!

“我希望年轻人都明白天上不会掉馅饼,努力做一个‘强大的我’‘有竞争力的我’。”从黄院士的寄语里,我又一次读到了生命不息、奋斗不止。

是啊。有了千万个“强大的我”“有竞争力的我”,就一定会创造出更加强盛的祖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