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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0年代徒步日本全境会经历什么?

70年代徒步日本全境会经历什么?

1977年有个英国人曾纵向徒步穿越日本全境,从主岛绝对最北端的北海道宗谷岬走到绝对最南端的九州佐多岬,超过3000公里,用了128天,除了跨海时乘船,陆地上绝不使用任何交通工具。

艾伦·布思(Alan Booth)先生 ,二战结束的第二年生于伦敦。24岁来到日本,然后就一往情深,一生定居于彼,还娶了日本夫人。这与来自希腊的小泉八云有相似的经历。

擅长纪实性的旅行文学。《千里走日本》(The Road to Sata: A 2000-Mile Walk Through Japan)是其代表作,有文采,有深度——三浅一深,恰到好处。

只是不知道他取了什么样的日文名字,依他板着脸搞笑的风格,也许该叫作 “爱侬不死”

侬,听起来恰如霓虹(にほん)。

70年代,除了东京、神户等个别地方,日本人看待欧美人的眼神,也曾如后来的我们一样, 眼睛骨碌碌地盯着这来自外层空间的生物。 而这个比日本人更一根筋的外来物种,语言玩的是幽默,内心的秩序却不容置疑的严肃。对于决定了的计划,不管前面有没有路都不折不扣,逢山开山、遇神杀神——像阿伊努人祭祀他们的熊神一样庄严。

这位爷长驱直入的态度,使得社会百态没有任何含糊其辞的机会,跟随他的脚步,70年代的浮世风情同样以不折不扣的真实迎面而来,狭长列岛上的各色人等各类物种接踵而至、形神毕现——对于今天的日本来说,这些是早已消失的时空秘境,但对于我们而言,很多东西不止似曾相识,有的还正在发生。

以第一段路——北海道为例:

北海道境内路线全长约660公里,自1977年6月29日出发,到7月27日离开函馆。用时四周28天。

第一周,双脚疼痛不堪,必须每晚将水泡刺破,第二周,左小腿肿胀又变黄,四五天以后肿胀消失,但是腿上始终一片鲜黄色。偶尔会因脚趾的剧痛而彻夜难眠。之后的路程中,每早起床后的十分钟里,总是无法行走,只得在民宿的走廊里一瘸一拐的移动,直到两脚恢复弹性才能系上鞋带。

不过,也发现皮带可以多扣两个洞,晒伤的皮肤变成了健康的古铜色,多年来都不曾感觉自己如此康健有力。


1. 关于景点、餐饮和民宿

出发点宗谷岬位于日本主岛最北端,今天称得上网红景点,70年代开始有了旅游开发的萌芽: 一对对蜜月新人一阵瞎忙,试图透过投币式望远镜穿透厚达43公里的海上热气,远眺与拉面店仅有一水之隔的俄罗斯。 餐饮业也并不都像今天这样既静又净: 人们坐在一家餐馆门外的桌旁,一手敲桌打拍子,一手赶苍蝇,倾听喇叭大声播放的虾蟹之歌……直到落日西尽,苍蝇纷纷飞回山丘,喇叭传出一阵爆裂的静电杂音后,歌声戛然而止。 民宿也已经出现了,大多都是自家经营的夫妻店。“我”出发时,民宿老板得知我要徒步千里,特送“我”一个印有地图的手帕,且不忘打个广告:

他小心翼翼的打开手帕,在右上角用印章盖上民宿的地址和电话号码。

“今天是几号?”他扯高嗓门问厨房里的妻子。

“二十八号哟。”妻子喊回来。

他全神贯注的将另一个橡皮章沾上印泥,在地址的正下方整齐的盖上“六月二十八日”,然后后退一步,仔细端详,不过他还是不满意,所以又在日期下面用红笔写了一行小字:“七点出发。”

就在此时,隔壁的喇叭开始大鸣大叫,我重新绑了三四次靴带。

“今天是二十九号。”我想起来了。

“二十九号呀!”民宿老板大吼一声,用圆珠笔猛涂日期的最后一个数字,再潦草写上新数字,结果糊成一团。

“我老婆是个笨蛋。”他低声嘟囔。

——看起来,那个年代的日本人也不是今天留给世人的某种固有印象。


2. 关于温泉小镇

日本各地温泉胜地很多,比如丰福就是北海道道北以温泉著称的小镇,如同今天游客熟知的登别、定山溪、阿寒等,通常是一两条街,加上数量不等的温泉旅馆。

“我”走进70年代的这样一家旅馆, 真好,汤池几乎没人。一大片灰色火山岩仿若围墙般屹立在宽大的瓷砖浴池中央,将池子分隔成男汤和女汤。石头上缓缓涌出柔滑的暗绿色天然温泉。澡堂服务员周到地提供了一张网子,好用来舀掉浮在水面上的死苍蝇。

再比如另一胜地北汤泽, 薄暮微风带来些许硫磺味,大片白色雾气自河面嘶嘶升起……绵延超过一公里……穿着旅馆浴衣的人,把装入小篓中的蛋放进河床上的滚烫池水里……澡堂很舒服。男汤和女汤之间以一大片相当逼真的塑料花草隔开……一个泡汤的客人施展绝技,从清洗身体、洗脸到洗头,嘴上的香烟一直不曾离口。

3. 关于喫茶店(咖啡馆)与色情杂志

一日大雨倾盆,被淋得全身湿透之后, 我停在一家喫茶店,甩下背包,身上的水在地板上积成一滩。我坐了一个钟头,喝着每杯索价一英镑的乞力马扎罗咖啡,翻阅号称“三点全漏!完全暴露!”的色情漫画《玩漫画》,聆听莫扎特的长笛四重奏,让我稍稍忘却了身上衣服湿透的涵义与臭味。

这倒是与今天的氛围差别不大,只是今天的喫茶店,比那时又多了四五十年的历史,不同的口味相处的更为和谐,常常是家庭经营的老夫妇或者鳏夫,慈眉善目或者面沉如水,从岁月堆成的柜台深处移步出来,看着你或者不看着你,不经意地飘出一句“いらっしゃいませ!”

旅馆的老板娘也很nice,当“我”喝完啤酒半夜回来时, “发现她很贴心的放了些漫画在枕头旁边:一堆《男人漫画》和《狂喜漫画》。在后者中,一丝不挂的女人胸部被大剪刀剪碎、被公牛刺破、被烧热的铁烙印;而在前者里,则是裸女被绑起来强暴。翻阅后,我久久无法成眠,心中一点狂喜感也没有,只是凝视着屋檐的一抹月光。”

——对于侬,月亮代表伊的心。

4. 关于“在日朝鲜人”

在另一家小旅馆,老板说的话“我”却完全听不懂。

老板娘倒像是地道的本地人,健谈,还陪我喝酒。

“我先生是朝鲜人喔。”

“啊,难怪。”

“我也常常听不懂呢。”

我为她斟了一杯。

“知道吗,我也有朝鲜国籍。”她说。

“你会说朝鲜语吗?”

“一点也不会。”

“去过朝鲜吗?”

“没有。”

她从坐垫上转身望向窗外,铁皮屋檐外就是太平洋。

“我也是外国人哪。”他说。

“凡事往好处想。”我回答。

她仍然望着窗外的海面。我重新为她斟满清酒。

“这条鱼很好吃,”我试图转移话题,“叫做什么名字?”

“一个外国人哪。”她喃喃的说,两眼瞪着窗外。(这对夫妇,先生是朝鲜人,太太是“在日朝鲜人”)

——淡淡的笔触,如同和歌和清酒,尽得物哀之味。

5. 关于北海道拓荒史

北海道拓荒的史诗则藏在又一个家庭旅馆里。老板圆脸,线条柔和,声音沉稳。

“我祖父是以前四国岛东部阿波一带的武士,他开了一家武术馆,教农民的小孩习武,那时的阿波非常富有,土地肥沃,随便在山里撒些种子都长得出农作物来哟。我的家族在那里住了数百年……”

伴着啤酒,老板娘端来一盘樱桃。

“后来江户幕府政权结束,大政奉还,天皇复位,是哪一年呢?明治元年,也就是公元1868年,后来所有的阿波藩主主都遭到废黜,一个个失去了土地。我祖父最后变成浪人……浪人就是无主的武士,他没有藩主可效忠,没有了职务或责任,也没有理由继续留在那块他出生的土地。所以它收拾行囊,往北来到了北海道。这一趟差不多有2000公里,对吧?在那个时代必定是非常艰辛的旅程吧。我祖父算是最早的垦荒移民之一,他在当别盖房子,成家,死去……”

拓垦的史诗,一张口便是地老天荒。美国西部拓荒、吾国建设兵团,今日功成身后,各有各的惆怅悠扬。关于北海道的这段历史,电影 《北之零年》 (2005年/渡边谦/吉永小百合)有全面的反映。

6. 关于佛寺以及宗教

洞爷湖里有个观音岛,因岛上的观音寺而得名。

寺庙不大,位于林木扶疏的山丘上。四旁的树上悬挂着两只喇叭,不断大声播放着洞爷湖饭店和酒吧的广告——那里的饭店都叫做别墅或皇宫,酒吧则多取茉莉之类的花名,其中还有一家叫裸体俱乐部的酒吧,以及一家叫堂吉诃德的牛郎俱乐部。广告中间还插播“黑就是黑,我要我的宝贝回来”和“喔,妈咪,忧郁的妈咪”的曲调,播完后再进广告。 而在我离开那里十几天后,这里的有珠山发生了火山爆发,很严重,农田全部被毁,居民疏散,商旅关闭——直到这时, 观音寺外面的喇叭才终于被这个野蛮的天灾慈悲的关闭

这是70年代典型的日本寺庙,40年后河北易县的奶奶庙依然守护着与此一脉相通的境界,并发扬光大。

再看北海道最古老的佛寺山光寺,庭园里 也是一排排朝日啤酒的广告,红灯笼被微风吹得飒飒作响 。这里属于净土真宗,但是曾经住在这里的和尚却是临济宗——其实不止不同宗派可以兼容并包,不同信仰也可以共处一室。佛堂和神社常常比邻而建,在一个大杂院里,你敬你的神,我传我的道,相互照应,举案齐眉。直到明治维新,出于独尊皇权、强化民族认同的政治需要而发布神佛分离令,僧侣和神巫才散伙。不过,但凡强权都会褪色,今天仍有很多寺、社依然保持或恢复了暧昧的传统,相处融洽。毕竟日本人是一个严于律己而宽以待神的民族。

7. 关于阿伊努人和熊神

阿伊努人从前把熊当成神祗。他们捕来幼熊,养在村里的木笼中,善加对待,甚至让孩童伸手抚摸,直到幼熊驯化。

然后他们在一根木桩上饰满冬青树叶,再将熊引至村里的广场,用长绳绑住熊,让熊来回跳跃。一些盛装的男子模仿打猎的动作,先朝着熊射些装饰用的小木棒,然后将熊绑在冬青木桩上,用箭射杀,再按照仪式勒绑尸体、斩首、剥皮、挖出内脏,饮下能带来神秘力量的熊血,最后将熊神的头颅陈列在四分五裂的兽皮上。

——看吧,神啊,爱你就该杀死你,否则就是别有用心。把自己神化,却又害怕奉献给大家,因而把你供起来,那是农场主和牧羊犬的伎俩。那是爱他们自己,而不是爱你。神啊,耶稣啊,佛陀啊,你们才与我们同在。

北海道那时有很多熊,不止知床,即便靠近札幌的支笏湖也着实不少。当“我”穿越湖畔森林时,一个曾被苏联囚禁两年的支笏湖土著这样宽慰“我”: “你其实不用担心,因为熊是最容易捉摸的动物哪。它要是离你才五米远,绝对会扑上来宰了你,所以也没有必要担心啰。”


8. 关于札幌市和狸小路

札幌始建于1869年,街道的规划如纽约一样呈井字形排列,街区则按罗盘方位顺序编号。这种棋盘式设计在建成时被认为相当“现代”和“西方”,但早在公元794年,日本人就模仿中国3000年古城长安建造了棋盘式的京都,足见所谓的“现代性”是外行人提出的蹩脚概念。原先贯穿札幌的溪流,被修整的笔直,宽阔的大道以相同的间距栽满行道树。从电视塔的上方俯瞰,札幌明显颠覆了日本建筑美学中排斥左右对称的观念。

——作为幕末才开始屯垦开荒的北海道,札幌自然是新生的城市,加之明治维新转学欧美,城市规划一律向西转,但是转来转去,不自觉又回到了千年前的“洛阳”。

从塔上可以看到一条狭长的商业街,整整跨越市中心的八个街区……当地人将这片商场称为狸小路。

据日本民间传说,狸这种动物能幻化人形。狐也有相同的本事,但狐的心肠恶毒,而狸只是喜欢恶作剧罢了。他最为人所熟知的事迹,包括嗜饮清酒,阴囊鼓大,喜欢在夜晚敲肚皮作击鼓表演,还会骗人钱财。

1870年代初期,一个叫松本大吉的人买下札幌一小块地新建剧场,自17世纪以来,日本的剧场便是恶名昭彰的不法声色场所,1629年,德川幕府唯恐妨害风化,下令禁止女性从事公开表演,男性因此长期在歌舞伎中扮演女性角色,因而造成另一种更为不法的声色娱乐兴起,。不过,官方的敕令并未影响前来观赏“浮世”的人潮,松本先生的剧场四周,随即如雨后春笋般冒出许多茶屋、酒馆和私娼寮。彼时的札幌是个新兴市镇,许多居民都是前来北海道淘金的拓荒者,这些苦干又嗜酒的猎人和矿工往往沉迷于剧场一代的声色犬马。

在这里,夜间表演者涂满白粉的颈部映衬在灯笼光影中,蛊惑人心。他们宛如狸一般具有拐走别人身上钱财的本事。这个地区当初被称作“白颈小路”,其来有自。不过,由于札幌市父老的反对,此带花街柳巷后来改称“狸小路”,从此,在游客心中,它变得像狸一般,是一处夜间热闹喧扰,让人如痴如醉,受骗失财的所在。

如今,狸小路已经看不到昔日男性野冶游的痕迹,整条街上尽是时髦的服装店,以及早早打烊的披萨餐厅。

——那时的“如今”、70年代的狸小路一度破败萧条,但是现在的“如今”,众所周知,疫情之前,这里绝对是北海道旅游的必去之地、购物天堂,依旧绵延七、八个街区,加设了更先进的顶棚,则无论何种天气,里面都是灯火通明,熙熙攘攘,商超食肆,热闹异常。而单就“散财、失财”这一点来说,倒是与传统一脉相承——当然,今天的商家,早已做到童叟无欺,质价透明,极少有拐、骗行为了。

9. 其他

多说一句,旅行的魅力究竟是什么?

有两种说法比较有意思:

(1) 远方的旅人在异域的城市流浪,他的尊严宛如微服私访的君王。(瓦尔特.本雅明)

(2)旅行可以使人摆脱原来分配给他们的、已使他们反感的角色和身份。(路易吉.巴尔齐尼)

(3)旅行的妙趣在于,飞机降落后人从机场走到外面的时候,“轰”的以下袭来的那种全身感觉。(仓本聪)


不过,对于“爱霓虹”先生,也许以上都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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