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周围有宁波人吗?你单位的同事中有宁波人吗?如果有,今后可得高看他们一眼了——这是我最近宁波之行获得的最深的一个感慨。
实在是因为宁波人太能了——这个“能”,不仅是能干,还有能吃苦、能忍辱负重、能兢兢业业、能呕心沥血的内涵;更有能经营、能运筹帷幄、能审时度势、能冲到中国各地乃至世界舞台上一拭身手的勇气、胆略和智慧。据说,中国能被称为“帮”的只有“宁波商帮”,当年是邓小平说的:要“把全世界的‘宁波帮’都动员起来建设宁波”,为中国的改革开放作出贡献。
据有关典籍介绍:历史上的“宁波帮”,是指旧宁波府所属鄞县、奉化、慈溪、镇海、定海、象山六县在外埠经营的商人,以血缘姻亲和地缘乡谊为纽带联结而成的商业群体。他们崛起于明朝天启、万历年间,鼎盛于五口通商之后。而现代意义上的“宁波帮”,除旧属六县外,还包括了余姚、宁海在外埠的商人及其后裔。据不完全统计,有73000多宁波籍商人分布在世界64个国家和地区,加上他们的后裔,“宁波帮”总人数超过30万。他们中不乏工商巨头和世界级的名流,如包玉刚、董浩云、王宽诚、邵逸夫、陈廷骅、曹光彪、李达三、孙忠利等。“宁波帮”在香港的十大富豪中曾占有三席,在为数不多的“世界船王”中也占有二席。
沿着一条弯弯曲曲的小道,穿行了几排房舍、数行翠绿,眼前突然豁然开朗,出现了一座大宅院。这就是位于宁波中心区庄市街道钟包村的包氏故居,闻名世界的船王包玉刚,即是在这座典型的江南传统民居中出生、成长、完婚,又从这里走出宁波、走向世界的。与他富可敌“乡”的财富相比,与他捐赠的大笔善款相比,这座宅院是显得太朴素、沉稳与安静了。但当然,也道出了“宁波商帮”的共同特点。
什么特点呢?暂且不表,请先往下看——
此地还有一个比这宅院要大得多、洋得多、喧响得多的大宅院,更能说明这个问题,它就是在中国近代教育史上留下了辉煌一页的“叶氏义庄”。一百多年前,当深居于北京皇宫里的同治皇帝还拖着辫子、蒙昧于“红毛洋番”缕缕挑衅的郁闷之中时,远在宁波庄市叶家自然村的“五金大王”叶澄衷,已经出资白银3万两,建起了这座号称“宁波帮摇篮”的学堂(后改为“叶氏中兴学堂”、“私立中兴学校”、“中兴中学”等)。沉沉暗夜,惊世骇俗,这座照亮了整个中国的超级学校,全面开设了数学、理化、英文、试验等西学课程,吸引了浙江、安徽、福建等远远近近的学子前往求学。不仅培养出了包玉刚、邵逸夫、叶庚年、包从兴、赵安中、楼志章、朱之信、叶谋升、林涟水等一大批名扬海内外的商界巨子,还有医学、教育、科技精英王尔功、包启星、阮维肇;更让人超级惊讶的是,我还在它的百年校友名录上,看到了蔡元培、胡适等文化巨擘的名字,你说它的功德有多大!
其实,叶澄衷并非世家子弟,连书香之家也不是。他出身贫寒,6岁丧父,靠母亲千辛万苦务农养活他和哥哥。他11岁就进油坊当了学徒,各种困苦和底层生活的艰难都经历过。他的事业起点在于一次“偶然”,而这“偶然”被他抓住了:17岁那年,他在上海黄浦江上摆渡时,拾到一英商装满钞票和珠宝的皮包,完璧归赵并谢绝酬劳,从此以诚实笃信的品格开始了与外商合作的经商之路。叶氏将这种优秀品格始终贯穿于自己的经营之中,加上他性格特点中固有的善良、宽厚、乐善好施,终至于获得了巨大的成功。叶澄衷身上,还体现出了宁波人的另一些特点,即做生意头脑清醒,乐观善变,坚忍不拔,百折不挠;同时又敢于往外闯,接触自己不懂的新鲜事物,边干边学,边闯边学。他是在上海开设第一家五金商号的华人,又迅速地把生意铺展到天津、辽宁、烟台、青岛、宁波、汉口、厦门、福州等地,成为全中国响当当的“五金大王”。
这也就是宁波人的一大特点,他们赚到钱之后,既不像山西的土老财那样修大院,把财富都铺排在“五蝠(福)捧寿”、“马上蜂(封)侯”一类的自我满足之中;也不像陕西、河北的老地主那样把金元宝、银元宝都埋在自家的地里屋下;更不像东北那旮垯的大款那样喝酒吃肉、拉队伍抢地盘……宁波商人赚的钱有两个出路:一是投资扩大再生产,二是办义学修水利做慈善助乡梓,这传统后来从叶澄衷传到包玉刚、邵逸夫、包玉书、赵安中乃至于他们的儿女辈身上……
在“宁波帮”的名单里,我们还可以看到一大串既辉煌又熟悉的名字,比如香港特首董建华、中国科学院院长路甬祥、中国生物物理学会会长贝时璋、国际实验胚胎生物学奠基人童第周、北大校长蒋梦麟、清华校长张孝文、复旦校长杨福家,以及韩启德、翁文灏、马友友、戴玉强、周星驰、林忆莲、王志文等;浩瀚的太空中邀游着5颗以宁波人命名的小行星,为邵逸夫星、王宽诚星、曹光彪星、李达三星、谈家桢星;在我国两院院士中,宁波籍人士有85位。我们还可以看到钱庄、银楼、邮局、药铺等一个个十分熟悉的老字号,比如北京同仁堂、鹤年堂,广州药修堂,上海老凤祥,还有亨达利和亨得利两家钟表公司,《申报》等报纸,都是由宁波人创办的。说来令人不可思议的是,就连我们人人皆会哼唱的《何日君再来》,也是当年为宁波某工厂生产的蚊香做的广告歌曲!
在宁波帮博物馆,我们一个馆一个馆地走过,由无识上升到惊异,由惊异上升到钦佩,由一般的钦佩升华到无比的尊敬。宁波籍人士就像一朵接一朵的花朵,从春开到夏,从秋开到冬,接续地绽放,吐蕊,溢香,把中国的近代工商业史册装点得花枝招展,锦绣烂漫,香脉绵绵无绝期!
那么,今天的宁波人,又怎么样了?香脉延续下来了吗?
我们参观了康兴电缆公司,这家年产值12多亿元的中外合资公司,董事长何亮是一位正处于事业巅峰的60后。他身上流淌着宁波前辈不安于现状的血液,曾于上世纪90年代辞去公职,远赴瑞士闯天下,并获得了成功。近年来,他在家乡的召唤下,又带着瑞士的资金和先进技术,折返中国办企业,短短几年时间,就已把康兴公司办成了连创中国多个第一的朝阳型企业。即使在当前经济有所萎缩的国际大背景下,该公司凭借着领先世界水平的高科技技术和核心知识产权,依然保持着灼灼上升的势头。
难能可贵的是,何亮对自身及宁波商帮文化有着清醒的认识,在巨大成功面前,不骄傲,不虚枉,不浮夸,不躁动,依然严严谨谨、踏踏实实、小小心心地对待每一颗螺丝钉、每一寸电缆、每一位员工,“如履薄冰啊”。而且让我们大家觉得特别有对话气场的是,作为工商业人士,他身上氤氲着浓浓的文化气,有许多问题都被他深入地思考过。比如当有人问他“宁波帮”与“温州人”的优劣比较时,他的回答颇耐人寻味:
温州人有许多优点,例如脚踏实地、吃苦耐劳,有1分钱的赚钱机会也不放过。所以他们四出寻找商机,一句外语不会说也敢闯到世界各地,包括阿拉伯,包括伊拉克,包括非洲、南美去做生意。曾经碰到温州的一位局长,白天陪我们参观谈项目,晚上喝酒就抱歉不陪了,说是得回家帮着做外包的活计——这在全国哪个地方也是不可思议的,唯独在温州,就是自自然然的,一点儿也用不着惊怪,因为他们的理念是:“赚钱第一。我用自己的劳作和智慧赚钱致富,光荣。”
相比之下,宁波人也脚踏实地,也吃苦耐劳,而且做什么事情也都要做到兢兢业业。宁波人也有往外面闯世界的传统和勇气。但“宁波帮”与“温州人”不同的是,宁波人不是赚到几个现世报的小钱或大钱就达到理想境界了,我们更注重做事业,更注重企业的规模和日后的发展,更注重从建立一项项长久的、意义更深远的大行业着手——这一点不难懂,看看我们的前辈包玉刚、邵逸夫就可以明白了。
……
不知怎的,我想起了中华鲟。这种健硕、勤奋、吃苦耐劳而又百折不回的优秀鱼种,每年都要千里万里地远行,海阔天空地遨游,不怕风浪,不惧艰险,不畏舛途,经常只身地与天斗、与海斗、与猛兽斗、与人斗,以从不退缩的大无畏姿态迎击命运的挑战。而每年的秋季,它们又都一起掉头向东,向着家乡洄游、洄游,一定要把孩子生在家乡的水域里,让它们从小就认识这是自己的祖国,这里掩埋着族群的祖先,“老人们”的灵魂在等待着子孙后代们的告慰。
我还想起了杜鹃花。它们盛开在满山,满谷,满坡,满野,满大地。有红的、粉的、白的、黄的、紫的、金红的、金粉的、金白的、金黄的、金紫的。它们在两湖两广叫杜鹃、山石榴、红踯躅,在江西叫映山红,在陕西叫山丹丹,在甘肃、贵州叫索玛花,在东北叫金达莱。不论在哪儿,都开得鲜艳,热烈,冲动,激情,饱满……这是因为它们有着顽强的生命力,可以在地球上的任何地方,一直绽放到地老天荒!
无须多说,谁都明白:自然界与人类社会的生存法则,同理。
(作者为本版主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