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度解读《路边野餐》，导演毕赣的诗与梦。
今天要讲一部用诗和梦拼接而成的电影。
因为要讲的内容很多，所以直接进入主题：
老医生边给陈升开药边说道：
「我记得你上次输液，还是和张夕结婚的时候。」
「只有死人才不生病。」
陈升漫不经心地回答。
陈升是凯里诊所的一名医生，著有诗集《路边野餐》。
凯里有个酒鬼住在潮湿阴冷的洞穴里，陈升经常来找他买香蕉，但香蕉总是没到货。酒鬼爱吓唬人：
「再不走野人会来抓你。」
陈升来到弟弟老歪的家中找侄子卫卫，却发现锁被老歪换过了，原本的钥匙打不开门。
他开锁进屋，卫卫惊讶道：
「老陈，你还会开锁啊。」
陈升带卫卫去吃牛肉粉，然后带着他到公园里的游乐设施玩。
卫卫坐在儿童车上数着数，此时的背景音乐是伍佰的《世界第一等》。
老歪整天出门跟人打牌，对卫卫不管不顾。
他觉得这样不行，向老歪提出让卫卫跟他住的想法。
老歪对他的态度却是很冷漠，一句话也不愿多说。
隔天一早，陈升站在阳台抽烟，阳台上挂着个舞厅的灯球。
第一首诗出现：
诊所里，老医生用破旧的音响放着一盘磁带，告诉陈升现在凯里不让放鞭炮，也不让烧纸了。
她向陈升回忆起留在镇远的爱人：
「以前没有暖气取暖，冷了他就把荷包里的手电筒，拿来捂到我的手上。之后我来了凯里，他留在镇远。那时我们讲好了，谁先分开谁就给对方买件衣服，后来我来了凯里，就忘了，到现在都没给他买。」
晚上，卫卫在墙上画时钟。
老歪告诉卫卫，花和尚家里都是钟表，让卫卫跟着花和尚回去。
绿皮火车从窗外驶过。
广播里放着关于野人的新闻，陈升坐在沙发上听着新闻睡着了。
第二首诗出现：
陈升和老医生在天台吃饭，远处新盖的楼盘正放着鞭炮。
他告诉老医生，最近老是梦见他妈妈的绣花鞋，梦里有芦笙的声音。
老医生也经常做梦，梦见他的儿子骑着新买的单车去找陈升妈妈拿一块蜡染。
他又告诉老医生，以前混社会跟过的大哥，儿子被人活埋了以后，在乡下开了个钟表店。
陈升回忆起以前在舞厅的时候，小弟让他对一个女人唱首歌，但他当时不会唱歌。
洞穴里，香蕉还是没到货。
翌日，酒鬼喝醉了，绑了两根木棍在手上，跳到卡车上发酒疯，随后钻到一辆报废的白色汽车里，模拟引擎启动的声音。
陈升来给母亲扫墓，却发现墓碑也被老歪换了，上面没有自己的名字。
他到台球厅找到老歪，两人发生争执。
在台球厅，陈升又回忆起混社会时的往事。
花和尚的小儿子手被人砍了，让他来台球厅找人报仇。
将卫卫接走的花和尚正是陈升之前跟过的那个大哥。
屋顶漏的水滴在桌上，第三首诗出现：
老歪不知道在哪牵了一台崭新的摩托车。
陈升以为老歪真的把卫卫卖了，换了一台摩托车，拿着扳手要教训他。
老歪告诉他：
「卫卫是我儿子，怎么可能真卖了。」
老医生家里，老医生在帮陈升拔火罐。
桌上摆着台凯里牌缝纫机，音响里放着李泰祥的《告别》。
陈升告诉老医生他要去镇远办点事情，要请几天假。
老医生托他带点东西给那位在镇远的爱人。是一张情人的照片，一件衣服，还有一盘磁带。
这盘磁带正是李泰祥的《告别》。
去镇远的火车上，陈升睡着了。
第四首诗出现：
陈升梦见了他刚出狱的情景。
小弟来接他，他要自己开车。
上车后，发动了好几次，车子才缓缓行驶起来。
车上放着一则新闻：
「上个月发生一起离奇的交通事故，肇事司机开着一辆皮卡车，将前方自行车撞翻。死者为青年男性，手上拿着一张苗族蜡染。当时，肇事司机酗酒驾车，他告诉警方看见野人坐在车后座，全身棕色毛发，眼睛发光，喉咙里发出打雷的声音。」
陈升告诉小弟，在监狱里学了一首歌要唱给妻子张夕听。
小弟告诉他，他的妻子在去年就去世了。
陈升从火车上醒来，火车到了镇远，字幕给出的地名却是：荡麦。
导演毕赣后来解释，荡麦在苗语中是不存在的意思，也就是说，陈升来到了一个不存在的地方。
因此，我将荡麦的这42分钟解读为陈升的黄粱一梦。
在荡麦，一个穿黄裙子的女孩坐到一个男孩的摩托车上，可摩托车却一直启动不了，女孩坐着摩的走了。
女孩走后，陈升坐上了男孩的车，去找吹芦笙的苗人。
第五首诗出现：
这首诗其实是叙述了陈升在荡麦这42分钟的所见所想。
命运为他安排了这场42分钟的梦，让他遇见离世的妻子“张夕”、成年的侄子“卫卫”、年轻时的老医生“洋洋”。
三代人的爱情，在不存在的荡麦交织，在陈升心里的谷底像手一样摊开。
到了地方，居民却告诉陈升吹芦笙的苗人外出了。
陈升想要回镇远，居民让他跟着要去搞流行音乐演出的车去。
开车的人竟然是酒鬼。
路上，乐队的人问他会不会唱流行歌，陈升说他只会唱儿歌。
于是乐队的人给他放了一首《小茉莉》，这首歌正是陈升在狱中学会的歌。
车开到半路，陈升看到刚刚载他来的男孩被摩的司机欺负，正背着手数数。
摩的司机还把男孩的车锁了，陈升帮他开锁，他送了陈升一个望远镜。
男孩带着陈升去吃牛肉粉。
他告诉陈升，他的女朋友叫洋洋，就是之前那个穿黄裙子的女孩，马上就要去凯里当导游了。
男孩和陈升吃粉时，酒鬼正在对面的酒屋打酒。
陈升衣服的扣子在路上被风吹掉了，男孩带她来洋洋这里补扣子。
洋洋的桌上也放着一台凯里牌缝纫机，洋洋其实就是年轻时的老医生。
陈升在裁缝店里等洋洋补扣子，这时来了一个女人，让他惊讶不已。
因为这个女人和他过世的妻子长得一模一样。
陈升穿上老医生要送给爱人的衣服，跟着“张夕”来到了她开的理发店。
洋洋坐上船准备去对岸。
在船上她背着凯里的导游词，却背得不是很熟练。
男孩骑着车在岸边大声地跟她一起背，背得十分流畅。
洋洋下船后买了个风车，男孩跟一旁。
他顺手把洋洋买的风车拿过来玩，却弄坏了。
男孩问洋洋要不要陪她一起去凯里，洋洋并没有回答。
洋洋绕回了理发店，让“张夕”一起去看演出。
此时“张夕”正在帮陈升剪头发。
洗头时，陈升背着手。
“张夕”告诉他： 「我们这边的人讲，背着手是有罪的。」
陈升背手是因为他真的有罪，曾入过监狱养成的习惯。
也是他对亡妻心中的愧疚，让他觉得有罪。
洗完头，陈升跟“张夕”讲了个故事：
「我以前有个朋友，他和他老婆是在舞厅里认识的。后来他们结婚，住在一个小房子里。小房子的旁边有一条瀑布，瀑布的声音很大。他们在家只跳舞，不说话，因为说话也听不见。」
后来这个朋友帮大哥报仇，因为严打被判了九年。
这里陈升的故事说的正是他自己，此时演出已经开始，正在唱伍佰《突然的自我》。
结合开头他说只有死人才不生病。
正巧对应了第二首诗里的那句：「没有了心脏却活了九年。」
故事的最后，陈升告诉“张夕”，朋友的老婆给朋友最后一封信的内容是想去看看大海。
“张夕”说她也想去看看大海。
陈升把手电筒捂到“张夕”的手上，告诉她这就是看到海豚的感觉。
“张夕”邀请陈升一起去看演出。到了演出地点，陈升说要唱首歌送给“张夕”。
他上台唱了在狱中学会的《小茉莉》。
唱歌时，陈升背着手。
陈升唱到哽咽，“张夕”也不自觉地流下眼泪。
唱完歌后，陈升送给张夕一盘磁带，正是老医生要给爱人的那盘《告别》。
男孩载陈升去火车站。
他告诉陈升，他要去火车的每节车厢都画上钟表，这样洋洋去凯里的时候就能看到时光倒流。
他还要帮陈升在手臂上绑木棒，说是可以防止野人从背后袭击。
陈升问男孩：
「你叫什么名字？」
「卫卫。」
「卫卫？真像梦一样。」
“卫卫”帮陈升绑上了木棍，陈升站在河边。
第六首诗出现：
这首诗是在映照此时陈升的心里所想。
这场如梦似梦的荡麦经历，让他犹如看见了跌落云端的海豚一般。
他不知道以后还能否再次进入荡麦。
还能否再见到昔日的爱人、未来的侄子。还能否再次跳脱时间的束缚。
陈升从荡麦离开后，来到花和尚这里。
花和尚车子的雨刷坏了，他一边擦着前窗，一边告诉陈升：
「我听老歪要把卫卫卖了，就赶紧接过来，我怕你的心也像我当初那种难受。」
陈升拿着成年“卫卫”送给他的望远镜，看向儿时的卫卫。
第七首诗出现：
这首诗是陈升看到儿时卫卫的时候，一种似懂非懂的感悟。
他看到了儿时卫卫，明白了他的荡麦经历是个梦，但手上的望远镜，又不禁让他怀疑这是他在现实生活中的一段经历。
他不知道他看见的是卫卫的未来，或仅仅是自我潜意识里的一种臆想而已，不过卫卫至少没有被卖掉，并没有离他而去，但死去的妻子，却只能永远通过梦的形式和他对望了。
陈升最终还是找到了吹芦笙的苗人。
但这个苗人并不是老医生的情人，而是情人后来在凯里和别人结婚生下的孩子。
苗人看着老医生给的照片，告诉陈升他的父亲已经走了一段时间了。
影片的最后，陈升又一次坐上火车。
第八首诗出现：
电影的主题已经很明显，正是那张磁带的名字，告别。
当「我的光曝在你身上」时，你就是底片。
而底片曝光完要放进暗室才能洗出照片，光在进入暗室的那一刻就不存在了，「重逢就是一间暗室」自然也就不言而喻。
这首诗不仅是强调电影的主题：告别，也是在述说陈升在离开凯里这段时间的感悟。
陈升依旧在火车上睡着了。
旁边往反方向的火车驶过，车厢上是成年“卫卫”画的钟表。
时光真的倒流了。
时常出现的酒鬼就是撞死老医生儿子的肇事司机。
在很多电影里，导演都会赋予一个不正常的角色用来表达一些镜头语言之外的信息。
例如《大佛普拉斯》里的释迦，之后我也会解析《大佛普拉斯》。
片中陈升去买香蕉的洞穴，其实是自我内心世界的写照。
酒鬼是陈升内心世界外化出来的形象，所以酒鬼住在洞穴里。
酒鬼害怕的野人，映照的是陈升内心所害怕的东西，或许是时间，或许是告别。
妻子去世后，陈升「没有心脏却活了九年」，倘若喝醉，就会和酒鬼一样看到野人，这让他恐惧。
第一首诗中「在戒酒的意识里/突然下车/走路到天晴」，是表达陈升正在寻找一个可以不再让他恐惧的方法。
可在荡麦的最后，成年“卫卫”还是帮陈升在手上绑了两根木棍。
这意味着陈升根本无法逃避让他恐惧的现实。
因为「人的酶很固执/灵魂的酶像荷花」。
写到这里，除了第四首诗以外，其余七首诗都解读完了。
《路边野餐》是毕赣真正意义上的第一部剧情长片。
当年我看的时候被陈升的表演打动，心里想着这个演员怎么从来没见过。
结果从影厅出来一查，是毕赣的小姑父，陈永忠。
陈永忠的表演为《路边野餐》增色不少，特别是用贵州方言念出一首首诗，让八首诗比看上去更有意境。
对于这几首诗毕赣是这么说的：
「当年我发在QQ空间里，后来朋友告诉我这叫诗。」
老医生和情人、陈升和妻子、洋洋和卫卫，电影里一共讲了三个年代的人不同的爱情故事。
老医生和情人在文革时期相恋，约定了谁先分开就给谁买一件衣服。
后来老医生决定去凯里当导游，这个约定直至情人过世后才得以完成。
“洋洋”和成年“卫卫”在荡麦将这段爱情故事呈现出来，仔细看可以发现，情人年轻时的照片就是成年“卫卫”的样子。
陈升入狱后，妻子病逝。
年轻时在舞厅没能给妻子唱首歌，是他心中一直以来的遗憾，他在狱中学会《小茉莉》，出来后却无法再唱给妻子听，还好在荡麦的梦中他如愿以偿对“张夕”唱了《小茉莉》。
卫卫对洋洋用情极深，凯里的导游词洋洋自己都背不好，卫卫却能背的滚瓜烂熟。
对于陈升这个刚认识的“陌生人”，卫卫也迫不及待地告诉他自己的女朋友是洋洋，要去凯里当导游，生怕别人看不出他对洋洋这种热情浓烈的爱。
可在卫卫提出要陪洋洋去凯里时，却得不到回应。
导演毕赣将爱情在电影里描绘得很美却又很接地气。
一个约定、一首歌、一段导游词，就代表了三代人的爱情。
而这三代人的爱情到最后也走向同一个结局，就是电影的主题：告别。
陈升的这一路的真正意义就在于寻找曾告别过的人事物。
导演毕赣在片头附上了《金刚经》，里头写道：
「未来心不可得，现在心不可得，过去心不可得。」
因此陈升写下了《路边野餐》里最美的一句诗：
为了寻找你
我搬进鸟的眼睛
经常盯着路过的风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