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喵星人为何称霸日本:从“猫猫经济学”到“猫型社会”
最近几年间,日本列岛迎来了一股空前的“喵星人”热潮。且不说育猫人口增长的直观数据, 超市商场柜架上,各类与“喵星人”相关商品都被摆在显眼处,电视节目上名人嘉宾交流育猫心得也远超以往。以吸引宅男为目的的偶像少女团体如今也热衷装扮成性感俏皮的“猫女郎”招揽人气,网路社交圈年轻人各种“花式秀喵”也层出不穷,甚至连一贯庄严法肃的神社佛宇也要与时俱进沾沾“喵星人”的荣光。一些不明就里的中国网友甚至戏称“喵星人称霸日本指日可待”。
“猫猫经济学”的大行其道
根据日本宠物食品协会数据,2012~2016年日本宠物犬数量从1153万只持续下降到987万只,而同期对比宠物猫从2012年953万只增长到984万只。可以肯定,2017年日本宠物流通业长年的 “犬上猫下”格局将完成大逆转,“喵星人”消费经济持续上扬。
2011年,日本宠物猫市场规模约6750亿日元,关西大学经济学教授宫本胜浩预言可产生连带社会经济效应2.3万亿日元。时隔5年,虽未达到预计数字,但市场规模的确翻了一番,大约和中国游客在日旅行消费总额相当,为内需消费不足的日本经济增添了一抹另类亮色。因为“喵星人”热潮出现在2012年安倍晋三第二次执政上台之时,所以媒体报道套用他的“安倍经济学”称之为“猫猫经济学”。
“猫猫经济学”的源头是关西和歌山县一只寄身在小车站杂货店的名为“小玉”的雌性三花猫。2006年4月因线路亏损,该站台被迫改为无人值守站,为了安置无家可归的“小玉”,电铁公司社长灵机一动,索性委任“小玉”为车站站长,把售票亭也一并改成猫舍。2007年1月,“小玉”站长走马上任,通过广告宣传积累人气,从2007年1月日均700人观光客,到2012年增长至220万海内外游客,给当地带来11亿日元的有关收益,一度濒临废线的小铁路也因此起死回生。初代“小玉”在2015年6月因心脏衰竭去世,第二代“小玉站长”火速接任。今年4月29日,也就是初代“小玉”生日当天,12国谷歌搜索主页特意留给了这位大名鼎鼎的喵星人,“小玉”成为继阿童木、黑泽明日本第三位获此殊荣者。
“喵星人”热潮背后:社会思潮震荡的写实镜
大约20年前,日本宠物界还是“汪星人”当道的天下,其中2/5的犬主是50岁以上的悠闲银发一族。这些人养狗大多是因为儿女成年离家后需要填盈寂寞。而狗狗喜欢游逛,平常遛狗散步一定程度上还可以锻炼身心,充实社交。但是随着年老体衰加剧,这些银发老人居家的时间渐渐超过外游,遛狗反而成了力不从心的负担。
另外,对于养狗的另一主力都市中年阶层而言,狗狗的日常叫声是最大的困扰。特别是本世纪初,日本大都市圈土地资源供应紧张,自建住宅热情减退,相对廉价的公寓住宅开始兴旺。公寓入住者增多,随之带来的宠物饲养纠纷也逐渐增多。据2002年东京大阪与横滨三大都市环境局公报,市民对社区邻里宠物的投诉2.14万件,其中针对犬吠的最多,占13.2%。2005年,《环境噪音规制法》修正,对民区住宅和公共场所动物噪音和责任方进行界定,不但公寓不欢迎宠物犬,饮食店与酒旅店也可以底气十足地拒绝“汪星人”。而雪上加霜的是,新干线于2008年规定宠物同乘的标准是身长70cm以下,容箱加体重不超过10公斤。这基本把大中型犬类排除在外了。最后一点也很重要,养狗的支出相比养猫贵一倍多。2016年日本宠物保险公司Anicom调查显示,2016年日本平均每只宠物犬支出为34万日元,而宠物猫则只需要16万,如果算上手术药物额外费用,犬猫开销差距甚至是3倍。对收入不高的年轻人群来说,在选择宠物时会更多衡量这点。
基于以上种种原因,很多人会将宠物猫的得势归结于日本社会如今“老龄少子化”的状况,但这种解释实际仍未追根溯源。猫和狗最截然不同的特征是前者独来独往,骄纵孤高,没有等级观念,后者喜好群聚,忠诚顺从,懂得阶级之分,而这两种特征在人类社会中都有所映射。
纵观日本历史, “爱猫时代”并非只有当下。大约170年前的江户晚期到上世纪20世纪初,是“喵星人”上一个活跃的黄金期。当时,上至天皇下达庶民,养猫蔚然成风,即便明治开国后依然势头不减,像近代大文豪夏目漱石就是有名的爱猫家,不仅连续养过3只猫,其处女作《我是猫》更是堪称拟人小说金字塔顶端的作品。这部小说的主人公是只善于思考、至死也没有学会捕鼠的文化喵星人,这恰恰暗合猫猫身上 “骄纵孤高,特立独行” 的习性。而彼时的日本正处在东西文明思想大碰撞、学术和社会风气相对自由的时代,一部分社会学者将之拟称为“日本近代的猫型社会”。但接下来的大正、昭和时代画风突变,军国主义抬头,思想逐渐禁锢,当局一味向群众灌输 “忠君报国”,日本就此进入了“犬型社会”。
日本战败后,“犬型社会”架构被削弱,但并未打破。连天皇都跌落神坛,自承为人了,“忠君报国”这套确实不好再提了,但 “灭私奉公”未尝不可啊!民众效忠的对象只是从“国家”转变为“企业”。诚然,凭借一贯的集体至上主义,日本的大企业在1970~1980年代席卷全球,个个富可敌国,而企业主也不吝啬以丰厚的回报褒奖“会社的忠犬”。但1990年代中期泡沫崩溃后,日本经济一蹶不振,各公司再也不能像过往优待“忠犬”,减薪、加班、裁员、临时工成为常态。尤其可怜的是,年轻一代有时连做“社犬”都不够格,直接被当作“社畜”使用。在这样严峻的形势下,“犬型社会”无可避免地再次动摇起来,很多日本中青年人群在压抑的社会氛围下通过 “喵星人”寄托自己“失去却又憧憬”的那份奢望。
“喵星人”热潮下暗影:凄惨的流浪猫
在市场经济时代,任何热潮都逃脱不了被商品经济摆弄的命运,“喵星人”也不例外。和泡沫经济下“炒房”、“炒股”一样,日本人现在一样也“炒猫”。幼猫的批发贩卖价格从2013年的12.4万日元到2017年上半年涨到了21万日元,4年间涨幅达到了60%以上,稀有品种的人气猫种,妥妥能卖到100万日元以上。而这只是一级流通市场上的价格,最终转移到流通末端消费者手上实际还要再上升60%~80%。
大量消费存在,市场价格高腾,自然会促使厂家加大生产。这本来无可厚非,但是包括猫在内的宠物都是生命体,也非家禽家畜,这就产生了一系列伦理道德问题。雌猫的自然胎期2~3次/年,但因为幼猫价格高涨缘故,很多猫屋繁殖业者利用人工光照、近亲交配进行催育,达到增加1~2胎目的。因为受到人工干预妊娠的缘故,诞生的幼猫很容易出现遗传疾病和发育不全。这些幼猫一出生便命运坎坷,不是被虐杀就是成为无家可归的流浪猫。猫的繁殖能力非常旺盛,单只雌猫1胎可生4~8仔,仔猫只需半年便性成熟,又可以相互交配,1年20只,2年80只,3年后理论上就可以达到2000只,过量的繁殖又引起了对危害环境的担忧。
由西向东横贯关东的母亲河——多摩川河滨,近年已经成为东京流浪动物的栖息地,它们靠着人类丢弃的残剩便当与罐头苟活。自由摄影家小西修夫妇从1992年便持续关注多摩川的流浪猫多舛命运,左图为2009年9月拍摄的一只10岁的老猫,因为左下犬齿被人类利器打断,未能及时医治,又患上口腔溃疡,只能靠牛奶之类流体进食,当年12月死于寒潮中。右图是2013年拍摄的一只3个月大的猫崽,因为患有先天性青光眼,被无情抛弃在野外,后被收养。
日本过去通行的做法是行政扑杀。2010年,日本各地动物保护收容所捕获的流浪无主猫20.9万只,通过收养容置的只有8670只,只占4.3%,剩下的95.7%的流浪猫的命运就是通过瓦斯室进行“安乐死”,平均下来一天扑杀784只,其中6成以上是未满半年的幼崽。而同期的流浪狗至少还有28.8%被安置。而对于那些没有被扑杀的流浪猫来说,自由的代价也非常沉重,因为野外生存环境恶劣,意外事故多发,它们平均只有4~5年寿命,仅为家养猫的1/3。
在动物保护组织的不断抗议下,政府只能逐步缩小扑杀比例,2015年收容流浪猫13.7万只,行政扑杀6.7万,43%的流浪猫得到了妥善处理,效果显著。这主要得益于日本动物保护团体力主通过对流浪猫进行“断代绝育手术”后还归自然,以替代残忍的“行政扑杀”。虽然这项手术依然存在伦理争议,但至少使每年10万只流浪“喵星人”免于被“瓦斯处决”悲惨命运。2016年12月,日本流浪猫扑杀率最高的神户通过立法成为日本第一座公费负担此项计划的城市,并在2017年5月正式实施。
随着老龄化和不婚者增多,日本宠物界人士认为“喵星人”热潮还将持续10年以上,但矛盾的是,这个热潮并非多数日本政界和社会学者愿意看到的。日本年轻一代追求“喵星人”那样的自由独行并没有错,这也是现代人的主流生活诉求,但如果整个国家再度回归猫型社会,人人耽于散漫安逸,那人类世界竞争可远比宠物世界惨烈得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