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朝哈密卫最终沦陷于西域小国吐鲁番汗国,根本原因是什么?
看题目题主是想问为什么明朝把哈密卫丢给了吐鲁番汗国(其实明朝一般写作土鲁番,不过出于习惯还是都做吐鲁番吧),不过问题描述里怎么一转攻势变成为什么不殖民南洋西域了(笑)
先纠正题主的一点错误
给明朝造成土木堡之变沉重灾难的也先一系,据我所知也是来自内亚地区的蒙古人,比蒙古高原上的蒙古人更具威胁性
啥叫来自内亚地区所以比蒙古高原更有威胁啊,这是直接把蒙古开除内亚籍了么.....题主可能是误以为也先太师出自新疆中亚一带了,但实际上完全不是这样。瓦剌人老祖是在唐努乌梁海东部八河地区(现在俄罗斯图瓦共和国和蒙古国库苏古尔省交界处)深山老林中的林中百姓,而也先作为脱欢太师的长子,早年是驻牧于蒙古国杭爱山脉以南的堆河和塔楚河一带。这都和西域中亚没什么关系。
回到哈密卫的丢失,从根源上来说就是两条, 一为哈密卫当地孱弱不能自立,对明朝已经失去了价值;一为明朝处置中出现不少失误,导致了西北边防的被动。 而最终的结局就是明朝官方选择了承认既成事实,西北危机结束。
1、需要明确的是,哈密卫不是大明的一个州府,忠顺王也不是县太爷,哈密卫的实质就是建立在哈密绿洲上的哈密国。哈密方面不只是被吐鲁番汗国吊打,而是与周边势力“悉与构怨”然后被日常入侵。如被周边的罕东、赤斤等卫:
(罕东)兵抵城外,掠人畜去。沙州 、赤斤先后兵侵,皆大获。
被瓦剌也先太师:
(也先)遣兵围哈密城,杀头目,俘男妇,掠牛马驼不可胜计。
被鞑靼癿加思兰太师:
哈密素衰微,又妇人主国,众益离散。癿加思兰乘机袭破其城,大肆杀掠,王母率亲属部落走苦峪,犹数遣使朝贡,且告难。朝廷不能援,但敕其国人速议当继者而已。其国以残破故,来者日众。
哈密如此屡遭鱼肉,有其客观原因。如哈密“居平川中”“北面大山,三面平旷”缺乏可靠的地理屏障,如哈密当地人口可能仅有三四千人与吐鲁番存在较大差距。但最核心的问题,还在于历代哈密首领忠顺王皆庸懦之人,虽为元朝王室后裔,却无力在复杂的西域局势下立足,威望不足难以服众。
(忠顺王)率庸懦,又其地种落杂居。一曰回回,一曰畏兀儿,一曰哈剌灰,其头目不相统属,王莫能节制,众心离散,国势渐衰。
忠顺王在哈密根基不稳、威望不足的问题贯穿其始终。元朝的末代肃王安克帖木儿投降后被封为忠顺王,他死后其侄子脱脱袭封爵位,却因“自幼俘入中国”不被当地人信任而被撵了出去,而朱棣不顾其在哈密缺乏政治根基,又倚仗自己威望把他给扶了上去,这种行为虽然显示了明的赫赫声威,但对于哈密王统的统治力和影响力实际上也起到了负面作用。而脱脱未来的表现亦显示他能力有限无力掌控局面,他死后朱棣对其的评价反映出对其甚为失望。
哈密近在西境,曩命脱脱为忠顺王,俾抚治军民,乃肆为凶骜,暴虐下人,慢悔朝使,天地鬼神不容,致其遽没尔。
(这话直让人怀疑这人到底怎么死的)
前已提到,哈密城内有三大族群,而他们互相不睦“三种番夷种类不贵,彼此颉颃”,各部族离心离德,内部仇杀颇为严重,根本无法一致抗敌。忠顺王又“率庸懦”,中间甚至王统断绝八年,使得局势更为糟糕。选立出的忠顺王尽是些无能之辈,如罕慎“贪残,国人觖望”;陕巴“嗜酒,国内不治”;拜牙即“淫虐不亲政事”,“属夷谋害之” 。如此荒唐局面,面对“最为强盛,外阻天方国 、撒马儿罕诸夷,制其出入,内压哈密、蒙古、罕东属番,听其驱使,侵扰吞并,假道胁援,莫敢不从”“诸夷之畏土鲁蕃如蹈水火”的吐鲁番汗国自然只能被反复攻破掳掠。屡遭兵戈使得哈密极度残破
自拜牙即为国之后,回回遂与吐鲁合谋占据哈密城。畏兀、哈剌灰两种,俱逃来肃州,见在东关厢及各山散住, 部落十散七八,止有五六百人,且贫弱不勇。
而逃出的哈密难民被明廷安置于甘肃一带后,住上些年后纷纷乐不思蜀,整天就是“ 种瓜放债,生计百出,皆不愿回故国 ”。把甘肃视为人间天堂,再也不提什么“光复故国”了。最有希望兴复哈密的力量,已经没了恢复之志,这大大出乎明朝君臣的意料,也让他们更加意识到他们不光不占地利,而且也未必有人和。
此是鸟雀不落之地,我们如何住的。又曰,我们东关住久,各有置买房屋,不能割舍,我们情愿入堡,将我们家小仍留在东关也罢。
明朝当年设置哈密卫,对其予以特别恩典,是希望其能“迎护朝使,统领诸番,为西陲屏蔽”“弭西戎东窥之心,断北虏南通之臂”。但是从哈密当年投靠也先“世受国恩,不能思报,乃阳为尊事朝廷,阴则交通北虏,漏泄事机,以构边患”就已经颇为不满,如今哈密自保尚且无力,摆明了就是扶不起的阿斗,对我们还有什么价值呢?故有不少人主张应该抛弃这个负担。
往建哈密,以其能制诸夷为藩蔽也。今不能矣,立之何益?
夫国家立哈密,欲以为外臣,藩西陲耳。卒之兵连祸结,其害何如也。即厌兵不能灭土鲁蕃,弃哈密闭关绝朝贡。置之度外可也。
2、毋庸置疑的是,明朝在处置哈密问题上也出现了大量失误。
吐鲁番自明初便来进贡,一直称呼明朝皇帝为“天可汗(tangri qaxan)”“大明可汗(Daming qaxan)”“万岁主人”等等,但实际上并不是明朝真正的臣属,只是为了贸易而已。
对于吐鲁番对哈密的野心,明在很长一段时间内都并没有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面对吐鲁番的咄咄逼人往往采取姑息、纵容的态度,等到事情真正闹大了却又一味表示强硬,空喊恢复口号而不能认清现实。
1473年春,吐鲁番袭破哈密城,俘虏哈密王母,夺走哈密王金印,并分兵占据哈密国各地,而明朝却对吐鲁番在一年中三次所派贡使“仍善待之,未尝一语严诘”,贡使遂“益傲”。 1488年,吐鲁番酋阿黑麻诱杀了哈密忠顺王罕慎,可是明朝“朝廷亦不罪”之。
阿黑麻桀傲甚,自以地远中国,屡抗天子命。 及破哈密,贡使频至,朝廷仍善待之,由是益轻中国。
1493,吐鲁番再掠哈密后,兵部主事官马文升不以为意“西域贾胡惟图窥利,不善骑射,自古岂有西域为中国大患者?徐当静之”,皇帝给马黑麻的诏书又是“我国家富有四海, 哈密之在中国,有之不加益,无之不加损......且朝廷之待哈密亦如待土鲁番 ”。1495年终于出兵收复哈密,虽然使“诸番始知畏”但是无法恢复残破不堪的哈密地方秩序,吐鲁番的阿黑麻随时可以转进,可哈密城的百姓跑的了和尚跑不了庙,孱弱不能自立的哈密在明军一走后复遭攻打,只能逃往明境寻求庇护。
遗民入居者旦暮虞寇,阿黑麻果复来攻,固守不下,讫散去。诸人自以穷窘难守,尽焚室庐,走肃州求济。
逮至1513年,被明廷扶上王位的陕巴之子拜牙即居然“弃城叛入土鲁番”,这一叛乱之举标志着明朝扶持哈密卫“统领诸番”愿望的完全破灭。
从此,土鲁番向甘肃镇进逼。其兵“寇赤斤、苦峪诸处,杀掠甚惨”,并“日夜聚谋侵甘肃” 。阿黑麻的接班人满速儿野心勃勃,写亦虎仙给他献计“甘肃风土好过,若要夺他不难”,他兄弟真帖木儿去过甘肃“探知风土好过,亦教速檀满速儿领兵侵犯”,满速儿自己也是雄心壮志,决心“ 领军马往汉人地方去”“要往汉人地方上去抢”“定要把旗子插在甘州城门上! ”
1516年,吐鲁番大军包围肃州城,将军芮宁出城抵抗,不幸壮烈战死。吐鲁番“大掠而去”。而陈九畴联合瓦剌人,逼退了满速儿。
1522嘉靖登基。大臣杨廷和等颟顸无能,幻想通过处死和满速儿勾结的写亦虎仙就能吓退吐鲁番,然而毫无用处,反而给满速儿的犯边提供了“杀降”“复仇”的借口。
1524年九月,满速儿率领三万骑兵进入甘肃镇,将肃州城围的水泄不通,并劫掠甘州。这堪称明朝建国以来河西最大的一场危机。
肃州之衅(1516),将官被其戕杀,兵民遭其荼毒。去年(1524),甘州之寇,寨堡残破,不知若干;人畜杀虏,何止数万!比之正德十一年,又复数倍。彼为守臣者,寇之未来,既不阻遏。寇之既至,又不能剿截,满其所欲,得利而归。
不过明军也取得了不小的战果,满速儿的大将火者他只丁被击毙了
他是苦先的一位火者,是引导蒙兀儿皈依伊斯兰教的大毛阿儿沙都丁的后裔....他侍奉速檀阿黑麻汗和满速儿汗五十年,更确切地说,这两位汗全是他的门徒.....在对契丹(中国)的一次圣战中,满速儿汗亲眼看到他被杀身死。
明朝的种种被动局面,与自弘治正德以来,北元达延汗中兴,塞北边防局势愈发紧张无暇西顾有很大关系。如 成化十四年,有人提出要出兵夺回哈密,被“第今北虏犯边,南蛮久叛,军饷调发,未有宁岁”,主张“缓图”而驳回。
而且此时已到明朝中后期,甘肃人烟稀少,军力疲敝。嘉靖五年总杨一清在奏疏中指出:
今甘肃地方兵马寡少,钱粮空乏,城堡无金汤之固,战马无充厩之良。原额戍伍,逃亡接踵,而其名徒存,见在军人,饥寒困惫,而其形徒在。
都御史唐泽等也说:
我之军额百无一补而兵不足,屯田满望十有九荒而食不充。
这种形势下,想复哈密,也是心有余而力不足。尤为糟糕的是,围绕着哈密存废问题还爆发了激烈的党争,由于涉及了重臣们的勾心斗角和互相攻讦,导致事情更难为了。
而哈密问题的最终解决,得益于嘉靖在“大礼仪”之争中的胜利,彻底摧毁了守旧僵化的杨廷和集团,形成了革故鼎新的局面,解决哈密危机是嘉靖革新的主要内容之一。
接替杨一清的是王琼。王是一个老练务实的边臣,尤其是一个有着清醒头脑、善于变通“大才通变”的优秀官僚。他激烈抨击此前边臣“大言以张虚名”“止知泥古”的作风,主张内部积极整备军务加强战力,对外应摒弃此前徒然示弱的闭关绝贡,转为开关通贡。并指出此时再复哈密已经毫无意义,应该承认既成事实。
哈密地界群虎之中,今若大发兵粮,远冒险阻,强驱垂亡之部落,复还久失之封疆,是送羊入虎耳。掣兵而归,则彼难独立;留兵以守,则我难久劳。皆必危之道,非自然之策也。窃谓莫危于战,莫安于守。忠顺王之绍封,势宜加慎;土鲁番之求贡,理可俯容。
而这,也与此时陷入内忧外患焦头烂额,不停的向明朝表示悔改“ 我从前干的歹事也悔了,以后再也不干了”“我再犯边时,天理不容 ”的满速儿正相契合。两国很快实现了和解,从此明朝与吐鲁番的贸易再次繁盛起来,河西转为和平——当然,这是以对哈密“弃置不问”为代价的。
对于王琼的举措,后人多给予高度评价,如王崇古:
历查先年因全陕多事,先皇轸念重地,博采廷议,起尚书杨某、王某,先后为总督,付之便宜之权,言听计行。凡所议请,必敕所司如议给发,无或中阻,故二臣得宣力疆场,多所建设,至今尚藉余烈。
张居正:
西凉重地,番虏杂居,措画稍差,便成乖阻。往嘉靖初年,赖建庵(应为“邃庵” , 杨一清之号)、晋溪(王琼之别号)二大老经略数年而后定。
3、明朝士人对于哈密有着一种深沉的情结。
哈密是唐朝的伊州,故而哈密对于明人来说已远不是单纯的一座城,而是寄托了汉唐情怀之所在。在明人眼里,自己的国家早已远迈汉唐,“我皇明诞膺天命,统一华夷,幅员之广,东尽辽左,西极流沙,南越海表,北抵沙漠,四极八荒靡不来庭。”“堂堂天朝,疆域万里,兵甲数百万”“ 大一统之盛,远过三代,何汉、唐足云乎 !”故尤其不能容忍“汉唐故地”的沦陷,在朝堂之上,哈密被认为是“祖宗开创之土““皆为内地(尽管事实上只是羁縻)”,绝不可以放弃。
惟今所谓哈密、齐勤、蒙古、罕都、安定、鄂端察逊皆前代中国之边境,所谓敦煌、酒泉、伊吾之故地,洪武、永乐中因其土酋内附立以为卫,其地处吾近边,薄于北部, 不可概以外国视之,使为敌用。
甘肃一带孤悬数千里之外,北为胡虏,西为吐蕃,实国门户。 祖宗设立河西,疆域抵沙州、哈密。
哈密者唐伊州故地,屯田旧郡非若珠厓可捐也。国家大一统之盛,珠厓尽入编户,而谓伊州外之为可乎?此不可弃之名义也。
当王琼开始他的谋划时,霍韬激烈反对,“保哈密所以保甘肃也,保甘肃所以保陕西也”,霍并非迂腐之人,他从实际出发,主张哈密位置重要不能放弃,既然忠顺王已经不顶用了,那就从实用角度出发随便哪个豪酋能控制哈密抗击吐鲁番,就扶谁上位。
保哈密所以保甘肃也,保甘肃所以保陕西也,若曰哈密难守则弃哈密,然则甘肃难守亦弃甘肃可乎?因弃甘肃遂弃临洮、宁夏可乎?西北二边与虏为邻,退尺寸则失寻丈,是故疆场弃守之议不可不慎也。圣明在上,莅中国抚四夷,追复帝王之盛,以增光祖宗,乃轻弃祖宗疆场可乎?或曰汉弃珠崖,宣德间弃交趾,不可耶?臣则曰北狄南蛮,体势则殊,珠崖、交,吾欲弃之,置之化外而已,彼不吾毒也。若西北二边则据险以守,我一失险,则虏必据之矣。虏人据险,中国大患无穷矣。
还有人觉得此时哈密早已成为鸡肋,有甚可复?钱要花在刀刃上,国家真正的敌人不是吐鲁番,而是蒙古人,有这功夫咱们不如讨论一下怎么收复河套、收复大宁:
今日边境剥肤之患,哈密弃守,何如河套?何如大宁?河套密通关陕,大宁藩屏京师,今皆沦于夷境,为虏巢穴,议者舍此弗图而顾汲汲于兴复哈密,不亦谬乎?
尽管嘉靖就已经事实上放弃了哈密,但哈密与大宁、河套等明初故地一样,长久的郁结于士人心中。当帝国为东陲藩篱朝鲜大举远征后,人们再度想起来曾经的西域盛景:
难者曰:‘ 东陲之有朝鲜,犹西陲之有哈密,朝鲜可保,哈密独可弃耶?’噫!此往事之不可悔者也。 若朝鲜则势犹可以自完,屯兵海岛即成藩蔽,况哈密既失,犹有海上诸虏,可结以恩,收置近境,西制土番,北制瓦剌,令职西域之贡。苟朝鲜失守,东连日本,接琉球,茫茫大海,顺风扬帆,直抵鸭绿,剥床之忧实中辽左,谁为我分缓急者,又乌得与哈密例论也。
而当大明大厦将倾时,诗人们也再度吟咏哈密,追忆着曾经的辉煌。
登坛斩楼兰,传檄收哈密。
功成勒天山,关河置津驿。
俱往矣,这里的哈密已经远非实指,而是抒发对盛世武功的怀念与山河破碎的悲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