巴尔说:“他以前老拖欠房租,多次被房东赶出来过,这次这么长时间没交房租,没准儿房东早把房子租给了别人。”阿雨一听急了:“这可坏了,我妈妈就知道这个地址,房东要是把房子租给别人,我妈妈寄来的信我就收不到了。”
巴尔安慰着:“别大惊小怪,世界末日还没有到来,这不是问题。你可以再给你父母写一封信,告诉他们你的新地址。”“我不知道我妈妈他们现在在哪儿,就靠他们来信告诉我。”巴尔一听也急了:“你为什么不知道你父母的地址?难道他们没有家,住在大海里四处流动的冰山上吗?”
阿雨说:“他们虽然住在陆地上,但情形跟住在冰山上差不多。他们为了我把家里的房子卖掉进城做生意,哪儿好挣钱就到哪儿去。中国那么大,您让我上哪儿找他们?”巴尔叫了起来:“主啊,阿斌失踪,不是让你和家人失去了联系吗?”
阿雨又哭了起来。巴尔说:“你说的对,咱们得马上到阿斌租房的地方看看。”他们来到阿斌租房的地方一问,房东果然把房子租给了新租客,新租客刚来的时候,曾经收到一封来自中国的信,他把信按原地址退了回去。
阿雨着急地问:“这可怎么办啊?”巴尔不高兴地说:“这话应该我说。我原本打算把你从学校接出来,让你和父母联系,让他们把我替你垫付的四个月学费和回国的路费汇过来,让你回家。这下可倒好,你竟然成了粘在我手上、扔也扔不掉的粘果酱了。”说着他恼火地朝车轮胎踢了一脚,“你那个浑蛋的表舅真该死!但愿他像铅砣一样,坠入地狱永远受苦,再叫他害己害人!”阿雨胆怯地看着巴尔。
轿车在公路上疾驶,两边出现田野、丘陵。阿雨紧张地问:“巴尔叔叔,您不会把我拉到荒无人烟的地方扔掉吧?”巴尔说:“我可怜的小鹿,别害怕,我是主的孩子,不会干出这种恶事。”他眼珠一转,用威胁的口吻说,“不过你要是懒惰、说谎、偷东西、做坏事,那就不好说了。”阿雨瞪着一双惊恐的眼睛看着他。
轿车停在普拉托阳光餐馆门前。巴尔和阿雨下车走进餐馆。阿雨四下打量着。这是一家典型的居住与经营混在一起的临街小餐馆,进门就是餐厅,一侧有楼梯通向二楼和三楼。二楼有两间卧室,分别住着巴尔和胡文跃。三楼有一间卧室,住着巴尔的儿子大卫,还有一个小阁楼,在阁楼的一角有狭小的贮藏间。
巴尔用力拍了几下巴掌,大声叫道:“阳光餐馆客人来了,大家都出来见见面。”胡文跃从后厨走出来说:“哎呀,来了阿雨,欢迎,欢迎!”阿雨说:“胡叔叔好!”胡文跃笑着:“好,好,好。”
巴尔问:“阿雨,你满十四岁了吗?”阿雨说:“我还有三个半月就满十四岁了。”巴尔随手拖了张椅子坐在阿雨面前说:“从今天起,你就可以在我这儿吃住。没有免费的午餐,你得在我这儿卖力干活,累出满头大汗,才能坦然享受这一切。等有时间,我给你在附近联系一所公立学校。到那儿上学,一切都是免费的,条件当然赶不上刚把你轰出来的私立寄宿学校。”
巴尔的儿子大卫从三楼卧室走出来,盯着阿雨,目光充满了敌意。他手里拿着魔方,一边转着一边慢慢走下楼梯。巴尔严肃地说:“楼上阁楼里的贮藏间是你的天堂,不上学的时候,还有星期天,你得帮我洗餐盘,招待客人,传菜。每天营业结束,你得把这里打扫得一尘不染。你能做到吗?”阿雨紧张地点点头。
巴尔继续说:“主给我做证,我是个守法的诚实人。但有些法律确实让人无法尊敬它,比方说不让你这样的孩子打工。我九岁就开始跟着父亲工作,身心从没受到什么伤害。如果有警察进来,你要立即放下手里的活儿,像猴子一样蹿上楼,躲到你自己的天堂里关上门。我可不愿为你跟警察打交道,警察是刀我是肉,刀要和肉交锋,倒霉的总是肉,你听明白了吗?”阿雨说:“巴尔叔叔,我听明白了。”
大卫慢慢顺着楼梯走到餐厅,站在楼梯口。巴尔看了大卫一眼说:“还有,你要照顾我的天才儿子大卫。他本应该是足球明星的材料,却把自己长成了足球。他是个少有的天才,大卫,露一手你的才华让尊贵的阿雨・周小姐好好看看。”
大卫一边朝餐桌走,一边迅速调乱了手里的魔方,然后快速转动。没等阿雨看明白,他“啪”的一声把魔方拍到餐桌上,朝上的一面全是一个色。阿雨惊讶地看着魔方,又看看大卫。大卫一脸的得意,用蔑视的目光看着阿雨。
巴尔得意地问:“怎么样?我的儿子是天才吧!”阿雨敷衍地点了点头。巴尔说:“我给你公平的待遇,除了客人给你的小费归你外,我视你活干得好坏,每月还给你开工钱。当然得先扣除你欠我的四个月学费。”
阿雨问:“巴尔先生,您说的都是真的吗?”巴尔说:“主的信徒是不说谎的。我可爱的小鹿,主会保佑你,今天的太阳和明天的太阳都是一个样子,你会很快适应这里的生活,自食其力完成自己的学业。”
巴尔走到酒柜前,拿起一瓶红酒,给自己倒了一杯一饮而尽。他看着空酒杯自语:“这一杯是为了给我添乱的阿斌。”说着又给自己倒了一杯一饮而尽,盯着空酒杯自语:“这一杯是为了给我带来麻烦的新雇工。”说着又给自己倒了一杯一饮而尽,瞅着空酒杯自语:“这一杯是为了我自讨苦吃忙了大半天。”他又想往杯里倒酒,犹豫一下放下酒瓶自语:“已经喝三杯,不能再喝,再喝就太奢侈了。”
胡文跃问:“阿雨,饿吗?”阿雨点点头。“跟我来。”阿雨跟胡文跃去了后厨,她在后厨狼吞虎咽地吃着饭。大卫在一旁充满敌意地盯着她,突然猛冲过来,从阿雨手里抢过餐盘,一下子摔到地上。餐盘被摔得粉碎,瓷片四溅。
餐馆一早的备料十分忙碌。胡文跃剖鱼,阿雨择着菜问:“胡叔叔,您什么时候来的意大利?”胡文跃说:“1960年,国内闹灾荒,家里吃不上饭,正好我父亲在意大利得了重病,让我来继承遗产。”阿雨羡慕地说:“那您有很多钱了?”胡文跃停下手中的活,严肃地说道:“在这儿和在中国不一样,不能问人家有没有钱,这是冒犯对方的极不礼貌行为。”阿雨说:“我知道了。”
胡文跃继续剖鱼:“我们是老乡,不按洋规矩来,你问我就告诉你。病重只是我父亲让我到这儿来的借口,我到了意大利,父亲就去世了,我和他总算见了最后一面。他留给我的唯一遗产就是一辆二战时期生产的破货车,我开了一年多,车散架了。为了谋生,这些年我几乎踏遍所有欧洲国家,当过货车司机、装卸工、管道工、掘墓人、钳工、建筑工、面包工、修车工、看门人,摆过菜摊、水果摊,眼下又当厨师。时间长了你就知道,在这地方磨骨头养肠子容易,想发大财简直就是爬梯子登天。要不然你表舅不会明知是雷区还要踩,去扎伊尔倒弄什么钻石。”
阿雨问道:“我表舅和巴尔先生真是好朋友吗?”胡文跃说:“岂止是好朋友,他是巴尔和大卫的恩人。巴尔一家有一次晚上开车外出,天突然下起瓢泼大雨,视线不好,出了车祸。正巧你表舅路过那里,及时发现他们,把他们一家送进医院。结果巴尔夫人因为伤太重,没有抢救过来。”
阿雨说:“可巴尔先生对我……”胡文跃耐心地说:“巴尔先生对你已经够好了,你应该感谢他。洋鬼子处事方法和中国人不一样,我们是滴水之恩涌泉相报,洋鬼子是一码归一码,恩怨、得失、利益划分得明明白白。巴尔是个一分钱攥在手里打一百拳也不放的吝啬鬼,这个餐馆就是他嘴巴打钩肚子打箍硬攒出来的。我们在餐馆里打工,他给我们吃的东西都看不到油星。按照洋鬼子的想法,是阿斌救了他们父子,而不是你阿雨・周。他虽然看在你表舅的面上收留了你,但你得打工养活自己。因为你岁数小,又让他承担了非法雇佣童工的风险,一旦叫警察抓住,他得坐牢,得掏高额罚款。所以,他也可以客客气气把你请出门外,不管你死活。”
楼上传来摇铃声。阿雨正不解其意地看着通向餐厅的门,巴尔冲进来不悦地质问:“你难道没听到铃声?快!我天才儿子起床了,你快去照料他穿衣服,吃早餐。”阿雨赶紧扔下手中的菜就走。巴尔提醒:“手,要洗干净再去。”阿雨返身回来,打开水龙头洗手。巴尔赶紧把水龙头关小,让水流成一条细线,心疼地说:“主啊,这流的可全是钱,你不能流小点儿,替我省省?”
阿雨飞快跑上楼梯,来到大卫卧室门口。房门开一条小缝。阿雨气喘吁吁地敲门。大卫说:“请进。”阿雨推门而进,门上放着的一摞杂物砸到阿雨头上,阿雨一下子被砸蒙了。接着,一个番茄打中阿雨的脑门,番茄汁溅了阿雨一脸一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