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书一起读(88)：达达尼昂和三个火枪手
终于写到他们了！
据说男孩见到漂亮可爱的女孩，总会打点起幽默机智，妙语频出，以博佳人一笑，但当真正见到心爱的那一个，反而会拘谨羞涩，词不达意，窘态百出。我写这系列，也有此感，越喜欢熟悉的书，越觉得纠结艰难，反而是第一次读的新书，带着初读一遍的新鲜体会，文思泉涌，下笔如风。
《三个火枪手》三部曲，我更是一直不敢碰，这是我的心头宝，在《堂吉诃德》那篇里，引了火枪手一些情节来对比，在《欢乐英雄》那篇里，又对比了一次，《射雕英雄传》那篇背景特殊，否则也会提一下其中海船一节，是照搬《二十年后》的事。
《二十年后》是《三个火枪手》的续集，其再续集是《布拉热洛纳子爵》，三本书构成「达达尼昂三部曲」，可惜的是，国内书店往往只有第一部，与《基督山伯爵》一起成为名著系列中大仲马仅有的两本。大概十五年前左右，我读了《三个火枪手》之后，就期待读后面的故事，但到十年前才在网上找到PDF的版本，我如获至宝，在论坛发帖说想要的朋友留邮箱，一封封邮件给他们发过去，又过了几年，在大学图书馆见到了实体的《二十年后》和《布拉热洛纳子爵》，并发现网上已有了TXT的版本，不知是不是PDF识别文字能力提高的原因，如果是手打录入，录入者太值得尊敬了，这里给致个敬。
对了，在找到PDF版本之前，在网上出现过《二十年后》的前两章，我写这篇不翻书，全凭记忆来写，前两章应该是《黎塞留的幽灵》和《达达尼昂去找阿拉米斯，发现他骑在布朗舍身后》，不看则已，看到了两章，后面没有，心里更加痒痒。要知道我小学时跑书店，把书店里有的《三个火枪手》每个版本都买了一本，对照着看来着，后来上网上贴吧，搜「三个火枪手」，贴吧不存在，可能是因为「枪手」是敏感词的原因，搜「三剑客」，搜到的都是软件帖子，原来是聊「网页三剑客」的，什么鬼！很不满意，现在想想，如果那时将错就错把这几个软件学学，今天也不会见到个精致点的原型图就心怯，觉得自己搞不定，说远了，收住。
贴吧既然没有，只好搜来搜去，终于搜到了一个论坛，有很多好帖子，我也正是在那发帖让人留邮箱的，前阵子我好奇又搜一下，论坛居然还在，虽然一直冷清，但点开大仲马版面，里面很多当年的帖子，心里不禁感喟。那些帖子中有好几篇都非常漂亮，让我印象最深刻的是写阿拉米斯的一篇，印象里是这样写的，「主教拉了一下铃，灯亮了起来，耀眼的光芒照亮了石勿莱斯夫人苍老的脸，那布满皱纹的憔悴的面庞，曾经是他爱慕过的，那为了不使稀疏发黑的牙齿暴露出而紧抿的嘴唇，曾经也如玫瑰般鲜润，印上年轻的火枪手炽热的吻。当阿拉米斯如此无情地将这个女人的丑暴露在灯光下，我看得见三个字：他恨她。」
阿拉米斯是四大天王中性格最复杂，也是争议最多的，相比之下达达尼昂的机智勇敢、阿多斯的沉稳高贵、波尔多斯的单纯鲁莽，要比这位朋友给读者留下的印象，更容易达成共识一些，这四位朋友，他们的事迹之丰伟感人，不是一两个形容词能表达的，只要读原著，读者脑海里自然会有他们的鲜活形象，这形象从故事开头波尔多斯的斗篷、阿多斯的肩膀和阿拉米斯的手帕开始，直到最后，他们带给了我们多少精彩、感动和趣味啊。这些故事我都好几年没读了，现在想来依然栩栩如生、历历在目，「四大天王」是最好的概括，还记得阿多斯在王宫里讲述他和达达尼昂的事迹吗，让年轻的王子惊为天人，这四个人，实在太会圈粉。
我印象最深的故事，是米莱狄收服费尔顿、达达尼昂提马头挡子弹、阿多斯水中杀摩尔东特、阿拉米斯见石勿莱斯夫人后开灯、美丽岛巨人之死、布朗舍公司的股票、格力磨发现船上的火药、巴赞竭力阻挠达达尼昂带坏阿拉米斯、莫斯格顿死在衣服上、查理一世的遗言、波那雪夫人的手套、白金汉死前看信物、黎塞留在地图上画线、马萨林雇人喊万岁，最后，是拉乌尔，布拉热洛纳子爵，拉费尔伯爵和石勿莱斯公爵夫人的私生子，和他那可爱的拉瓦利埃尔小姐。
四大天王、真正的红衣主教、罗什福尔、米莱狄、摩尔东特、富凯、柯尔培尔，这些人都太强大，他们的交锋都太好看，另外马萨林、费尔顿、波那雪先生、及四大天王的仆人们，这些人的个性都太鲜明，只要读了自然会有体会，「通俗小说之王」的称号大仲马实至名归，火枪手系列又是他发挥最好的作品，在我看来，超过基督山伯爵，基督山伯爵震撼全世界的多线程并发，哦不，多线情节推进能力，在火枪手系列里也有体现，尤其是后两部四大天王分成两派的故事里。说到分成两派，很容易可以发现或者达达尼昂和阿多斯组队、阿拉米斯和波尔多斯一队，或者达达尼昂和波尔多斯组队、阿拉米斯和阿多斯一队，却从来没有达达尼昂和阿拉米斯组队的可能性。原因很简单，这两人是各自队里的野心担当，一个要爬军政界，一个要爬宗教界，还记得达达尼昂的「火枪手们快跟我来」和阿拉米斯的戒指吗？另外两人，大贵族阿多斯不屑于此，而单纯的波尔多斯的野心只有贵族的头衔。故事的最后，西班牙主教伸出颤颤巍巍的双手拥抱他的朋友，这四条胳膊曾经干过多少事业啊，读书至此，怎能不泪流满面，他们两个太爱对方了，却又太了解对方了，却因这了解，而产生嫌隙，这个视那个为毒蛇，那个又知道这个一定会给我捣乱。他们人生的初见，那方精致的手帕的故事，就充满了机心和嫉妒，人生若只如初见，他们倒果真一生都如初见，一生都在彼此戒备和算计，但那又何妨，他们互相都知道，只要自己需要，对方随时愿意为了自己而死，他们的心一直都在一起，尽管他们的脑总在分道扬镳，这真是过于美好的故事。
波尔多斯在第一部里还略显平庸，虽然高大强壮，角力却比不过阿多斯，虽然剑术高超，但第一战就打平比斯卡拉，比起此役达达尼昂的大放异彩、阿拉米斯的以一敌二胜之、阿多斯带伤剑刺卡雨萨，波尔多斯这拿不下对手的表现实在黯淡，后面钻石项链的旅程，旅店中假币事件的交手，波尔多斯也惨遭败绩，这似乎是全三部曲里四大天王的斗剑中唯一的失败记录，虽然阿拉米斯亲承其剑术学习过程中曾蒙波尔多斯传授绝招，但波波的笨拙比起小阿的狠辣，总让人有青出于蓝之感。不过后面两部，波尔多斯完全成了一个拥有怪力的巨人，他那可怕的胳膊和拳头，揍到敌人头上就是立毙，拥抱达达尼昂就让他喘不过气，最后的美丽岛，二十岁的阿拉米斯用尽全力抬起了巨石的一角，而波尔多斯一直撑着它。波尔多斯和达达尼昂的组合，以智力与膂力闻名，达达尼昂一个跑得比马还快的铁汉，在波尔多斯身边像个军师，阿拉米斯那像女人一样纤细白皙的手就不用提了，只是不知道，到了后两部里，如果阿多斯和波尔多斯再来角力，阿多斯是否仍然能以技巧胜之？
阿多斯，拉费尔伯爵，男神中的男神，以达达尼昂和阿拉米斯的野心、勇敢、聪明，却对阿多斯言听计从、服服帖帖，这不仅是因为阿多斯的智勇足以让他俩服气，更是因为阿多斯的高贵品质和完美人格，仁义礼智信，智信仁勇严，无论什么标准，拉费尔伯爵都足够拿到满分。唯一的缺点，就是喝酒，某件可耻的背信弃义，毁了这位正人君子的一生，那是阿多斯的妻子，酒醉后说的故事，一次没有写明的奇事，被吊起来的人居然能够逃脱，爱情是一种赌博，赌赢的人赢得的是死亡，被分成十份的格力磨，赢回王后给的钻石戒指，后来的红鸽子客栈，沿着烟囱的偷听，丈夫和妻子的会面，红衣主教的便条，最后阿尔芒提埃尔的审判，红色的月亮，阴森的绞刑架，被威胁的仆人，被动摇的达达尼昂，不容动摇的决心，I am lost, I must die. 她终于死在他之手，也成了他一生的梦魇，第二部里复仇的人，她的儿子，在四大天王面前，砍下了查理一世的头颅，与其说是她的儿子，不如说是她借儿子之名还魂归来。
皇皇三部曲，说男主角，也许是达达尼昂，也许是四大天王并列，说女主角，则毫无疑问是米莱狄，达达尼昂在她面前不堪一击，几次身陷险境，阿多斯也只能和她棋逢对手，最终借来温特勋爵和刽子手，十个男人对付一个女人，才终告胜利，至于费尔顿、白金汉、波那雪夫人，在她眼中无非刀俎和鱼肉，连那伟大的红衣主教，对她都畏惧三分，这个女人，穷凶极恶，却魅力无边：倾国倾城，风华绝代，智计百出，杀伐果断，到了生命的最后，她跪下祈祷，刽子手的弯刀举起，落下，那一刻有多少读者不曾喟然叹息，达达尼昂在麦安镇见过的女人，阿多斯毫无疑问深爱过的女人，波尔多斯看一眼就惊讶的女人，胳膊上烙着百合花的女人，最后的审判，罪名历历数来，让人深感恶贯满盈的同时，怎能不惊叹于这女人的强大，这也许可以看做属于女主角兼最终BOSS的主角光环。这光环，后来被她的儿子继承了去，摩尔东特他一个人，几乎完成了把杀母仇人尽数诛杀的壮举，我们只要知道四大天王的实力有多强大，就能知道这个几乎把他们一波带走的年轻人有多恐怖，如果不是莫斯格顿口渴想喝酒，格力磨意外撞破天机，四大天王在船上灰飞烟灭，附带这两位处决在场的仆人陪葬，那仅存的巴赞和布朗舍二人，拿什么抵挡摩尔东特的一击？之前想三部曲情节，只注重主角拯救白金汉功败垂成、拯救查理一世功败垂成、拯救铁面人功败垂成，今天却发现这真正距离成功只有一毫米的功败垂成是米莱狄的儿子。
相比起摩尔东特，拉乌尔真是太天真和脆弱了，这又是一个背信弃义的女子的故事，拉瓦利埃尔小姐，读到最后，有哪位读者感到她有什么魅力吗？不说比米莱狄、安娜奥地利这些极品，只怕比准婆婆石勿莱斯夫人，拉瓦利埃尔也瞠乎其后，远无法望其项背，如果说阿多斯为米莱狄一生尽毁、阿拉米斯为石勿莱斯夫人伤入骨髓，这些还可以理解甚至不觉得不值，那拉乌尔为拉瓦利埃尔的背叛闹到自杀，只能说青梅竹马，痴心太重，一腔深情，明月渠沟，你看那达达尼昂为波那雪夫人痛哭流涕，第一部结尾只说没了朋友只剩下痛苦的回忆，阿多斯还能以你还年轻还有时间把痛苦化为美好开解这位「我的儿子」，后面达达尼昂果然又有女伴，但对自己的儿子，另一个年轻的孩子，阿多斯却无法开解，只因为他知道自己的儿子像自己，一腔深情至死方休。写到这里突然想到，如果拉乌尔继承一部分其母石勿莱斯夫人的风流，对这个可怜的孩子未尝不是好事。情深不寿，谦谦君子，最后拉乌尔的死，只怕也不曾让多少读者心中撕痛，我们爱这个孩子，主要还是因为他是四个火枪手唯一的后人，受尽天王们的关爱，至于这痴情，这死法，当阿多斯伸手向天，念出他人生的最后一句话，随之而去的时候，我们难免会为拉乌尔的脆弱默默叹息，不说火枪手，我只看到格力磨，我都感到痛心，这个高高瘦瘦的老人，他是多么疼那个孩子。
阿多斯有格力磨，波尔多斯有莫斯格顿，达达尼昂有布朗舍。看达达尼昂去找波尔多斯却先见到莫斯格顿的时候，那是三部曲里最轻松欢快的情节，后文他骑在波尔多斯身后为地上的敌人补枪，让人赞叹不愧是火枪手的仆人，也想起第一部里决定给住在图尔的聪明的玛丽密松送信人选时波尔多斯对他的推荐并非全是吹嘘，以及旅店里讲过的为父报仇的果敢和布线打猎的机敏，后来在船上，弹未尽粮先绝的时候，这个胖子宁愿自己被主人吃掉让主人多活几天，拳拳之心，天地可鉴。而布朗舍，从最初跟达达尼昂一起落魄发牢骚挨揍开始，为王后拿项链一直坚持到了对岸，途中在达达尼昂给瓦尔德钉蝴蝶的时候打倒了一位吕班，给玛丽密松送信踩在deadline上完成获得达达尼昂的拥抱，我一直遗憾作者没有在这里展开，以布朗舍为主角写几章故事，后来受罗什福尔照顾参军，再后来成长为在投石党独当一面，逃跑钻到达达尼昂家里，再后来和达达尼昂合开公司，出钱帮达达尼昂去对岸绑票。晴有林风，袭为钗副，格力磨就是另一个沉默持重的阿多斯，莫斯格顿是另一个单纯勇猛的波尔多斯，布朗舍则是另一个狡猾仗义的达达尼昂，最后，巴赞，另一个幽暗神秘的阿拉米斯，他渐渐融化在教会的黑色中，在第一部里巴赞梦过阿拉米斯成了教皇，拿主教的帽子戴到他头上，后来，阿拉米斯多少实现了巴赞的梦想，这对主仆之间，有他们自己的默契和信任。
最后说说红衣主教，当然不是指第二部里被投石党嘲笑的那个丑角，而是第一部里那位四个火枪手的敌人，却在身后被火枪手们怀念的伟人，强大的首相，让君王和王后忌惮的权臣，达达尼昂的父亲敬重的人之一，罗什福尔、米莱狄、波那雪先生的老板，却不幸因为茹萨克和贝尔纳茹几位的不幸而被路易十三得意洋洋。他与火枪手们作对，因为火枪手们对他有阻挠，尽管如此他却没有起赶尽杀绝的念头，尽管对他来说这轻而易举，他尊敬阿多斯，赏识达达尼昂，一直希望把这四个人变成自己的人，这是多么爱才，惜才，拉罗舍尔围城，四个火枪手吃了那顿著名的野餐，在格力磨的死人军团的掩护下，阿多斯挥着餐巾在弹雨中奔跑，这壮丽的画面让宰相为之击节，下令将那餐巾绣花改作旗帜，他又用自己的权力，将达达尼昂从禁军调到火枪队，第一部的最后，也是他的故事的最后，他看到了达达尼昂手里拿的他签字的字条，给自己干将的通行证，却成了敌人的护身符，他接过，扯碎，却不是否认它的效力，而是承认了它，宽恕了一切达达尼昂的罪过，并给了他火枪队副队长的委任状，这是何等胸襟，何等浪漫。就又想起他和白金汉公爵兵戎相向，冲冠一怒为红颜，只为安娜奥地利公主的粲然一笑，可惜米莱狄干掉了白金汉，他却没能像墨涅拉俄斯那样夺回海伦，安娜奥地利拒绝了这位令人尊敬的红衣主教，却在后来接受了让人嘲笑的另一位，达达尼昂拿到戒指时对手背的一个吻，至此也终归廉价。火枪手的故事里，从王后到公爵夫人，从诉讼代理人夫人到裁缝夫人，直到可爱的拉瓦利埃尔小姐，与主角有关联的女性角色里，称得上忠贞的，竟然只有可怜的凯蒂一人，这也能看到作者的用心，侠客只有无牵无挂，才能快意恩仇。正如阿拉米斯那个让人如立寒风的回答：我在这世上，独来独往，孤身一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