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陈哲艺导演圆满结束了他在上海的旅程，飞回他当时居住的伦敦，那位影评人的问题还是在他心头，几乎挥之不去。他说： “我之前的两部电影，每一部我都花了三年来打磨剧本，而且在工作的时候，我也有一点控制狂，所以那位影评人说的话，让我想了很久。”

同年夏天，陈哲艺原本要执导他的首部英文电影 《漂流人生》，但因为演员的档期问题，电影的拍摄计划被推迟到了2022年的春天。突然地，他拥有了大量的闲暇时间。

“之前疫情己经把我们憋了那么久，我真的很想拍点什么。”

对于那位影评人提出的问题，陈哲艺找寻到的答案，是去拍摄他第一部完全在中国本士取景的电影，去展现中国年轻人的沮丧与渴望。

于是陈哲艺召集了他之前在北京的同事，以及赤角发行公司的创始人和制作人谢萌。陈哲艺告诉谢萌，他需要拍摄一部电影一一在中国，而且越快越好。

“七月份我们开始的时候，还是一片空白，没有剧本，没有演员，我们得在一月份杀青，这样我好准备我的另一部片子《漂流人生》。” 陈哲艺说。陈哲艺在2022年完成了《漂流人生》的拍摄，这部电影同年在圣丹斯电影节展映，大受好评。 “我己经准备好干一些疯狂的事，我需要用拍摄这部片子，来确认我作为导演的存在。”

关于这部电影，他决定在他每个创作的选择中，都尽可能做到离开舒适区。比如，这部电影大概率在十二月开机，那为什么不把它的背景，设定在中国最寒冷的地方？于是，陈哲艺将故事设置在了中国东北与朝鲜接壤的偏远小城。 “我是新加坡人，在热带气候里长大，我之前从来没在冬天拍过片子。” 陈哲艺说， “我们要去的地方，最冷能到零下二十度。”

对于剧本，陈哲艺只有一个朦胧的、关于某种情绪的概念，他由此联想起了一部他最喜欢的有关青春的电影，弗朗索瓦·特吕弗的《祖与占》。像那部电影里程碑一样，陈哲艺决定他在中国拍摄的电影，也要聚焦在关于两男一女偶然萌发的三角之爱上。

于是陈哲艺开始联系他这些年在中国认识的演员。他首先找到的是他的上一位女主演周冬雨，他们合作的短片合集《永恒风暴之年》于2021年在戛纳展映，尽管陈哲艺对这部电影还只有一个笼统的描述，她还是立即同意了。

陈哲艺第二个联系的演员是刘昊然，刘昊然因为电影《唐人街探案》而成名，这部轰动一时的 “兄弟喜剧” 在2015至2021期间一共拍摄了三部，在中国斩获了14亿美元的票房。陈哲艺在刘昊然身上，看到了创作的机遇与挑战一一尤其是，如果他将刘昊然设置成这部电影的三人中，最郁郁寡欢的那个角色。陈哲艺问他自己， “如果我将一个商业片演员放在一部艺术院线电影里，会是什么样的？”

第三个演员是屈楚萧，因为科幻电影《流浪地球》而闻名，这位演员是陈哲艺的制作人谢萌推荐给陈哲艺的。直到陈哲艺几周后又来中国旅行，他才说服了屈楚萧接受角色。

然而，在疫情期间来到中国，并不是一件易事。陈哲艺直到2021年9月才拿到签证，10月3日才终于抵达中国。电影要在12月初开机，但他还没有找好全部的演员和幕后团队，没有取完景，也没有写完剧本。于此同时，陈哲艺还需要入境隔离十四天。

“有段时间我什么都写不出来，然后我在想，‘我天，这完全就是个坏主意’。” 陈哲艺回忆说， “演员们都在给我发消息问我，‘剧本怎么样了，我们都为你空了档期，大概什么时候能看到剧本？” 他说，他曾经考虑过，采用那个 “最简单好用的借口” 一一告诉所有人他得新冠了，什么事都干不了了。但他还是继续写了下去。

在十四天隔离期的最后，陈哲艺只完成了两页的剧本大纲，但他心中已经有了角色们的轮廓，他感觉自己已经触及到了这部电影里，他想要捕获的核心。这会是一个关于 “冰雪” 的隐喻。

“冰块从水结成冰，过程是很快的。” 陈哲艺解释说， “但只要一点温度，冰块又会迅速地融化。” 我就想在我的角色之间捕捉像这样的关系。三个基本上是陌生的人，偶然相遇，在非常短的时间内，彼此发展出深刻的理解和连结，这连结转瞬融化，他们各自散去一一仍然保留的，是他们共同经历过的情感，和他们给彼此带来的改变。

一些其它的主题，也在陈哲艺的探索和创作过程中浮现。

在谷歌地图上浏览中国东北的照片的时候，陈哲艺被长白山深深吸引了。它位于中国和朝鲜的交界，顶峰坐落着知名的、壮丽的、也是世界上海拔最高的火山湖一一天池。这座山的身影，早已出现在古代中国和朝鲜无数的文学作品以及神话传说中一一陈哲艺想让长白山这一要素，牢牢抓取住其中一个角色的心神，成为电影中的三人踏上长白山之旅的驱动力。

隔离结束后，陈哲艺、谢萌，一位艺术导演和一位助手，就去往了中国东北，在长白山山脚下的边境小城取景。

“我们雇了当地的向导，开面包车载我们，基本上那些天我们看到了什么，电影里就会出现什么。” 陈哲艺说， “那实在是一个很特别的地方，严寒。” 任何东西都是中朝结合，不论是物质上的，还是文化上的。而且吃的东西也特别棒。在那里度过的时间非常激动人心。

陈哲艺对当代的中国电影制作十分了解，因此他也知道，他的创作主题，和寻常的东北电影类型是相悖的。取景于中国东北的电影一一最典型的是刁亦男2014年获得柏林金熊奖的《白日焰火》一一都倾向于犯罪谋杀的题材，或现实主义的、对萧条、贫困，而封闭的地区的摹写。陈哲艺将东北设置为背景，却要讲述一个与那些电影截然不同的故事，故事是关于年轻而鲜活的渴望。

当他们返回北京，陈哲艺有三天的时间组好团队。仅仅带着一个大纲，陈哲艺成功说服了一些顶尖的中国电影工作者加入他的拍摄，比如导演娄烨的美术指导彭少颖，《春风沉醉的夜晚》、《推拿》，曾与贾樟柯《江湖儿女》和刁亦男《南方车站的聚会》合作的服装设计李华（音译），而摄影指导则是参与了《少年的你》的余静萍，她以她富有感情的手持摄影作品而著称。为了进一步突显电影中年轻活力的即兴感，陈哲艺决定在大部分拍摄中采用手持风格，虽然在拍摄全程只使用一个镜头，对他来说也是挑战。至于配乐，陈哲艺选择了28岁的新加坡电子氛围音乐艺术家Kin Leonn，之前他从未给电影配过乐，陈哲艺是偶然在Spotify上听到了Leonn的音乐，十分喜爱，于是联系了Leonn。虽然陈哲艺之前的电影几乎没有配乐，但他决定在《燃冬》中贵穿以大量动人的、伤感的合成音乐。至于余下的工作人员，他尽可能地挑选了年轻人，他的助理导演都是二十出头的中国青年，都想要在这个行业千出一番成就。

最后，陈哲艺开始为他的电影向中国的电影公司争取投资——依然还没有剧本。

“我能宣传的只有这样一个概念，关于三个年轻人，他们如何建立联系，和他们去往长白山的旅程一一也许甚至会遇见熊，像那些古老的传说那样。” 陈哲艺回忆说。令他意想不到的是， “所有人都说，‘哇，听起来很吸引人，这电影是什么样的？我们之前从来没在华语电影里见过像这样的东西。” 时间所剩无几，位于杭州的华策电影公司最后成为了这部电影主要的出品方和投资方。

在东北的边境小镇，经过几周的准备，陈哲艺终于在开机十天前完成了他的剧本，那天早上，主演也到达片场，开始了他们的第一次剧本围读。

“那天晚上，剧组的所有人才第一次读到了完整的故事。” 我们都被深深打动了一一然后，我们一起开始了这场在冰天雪地里拍摄电影的疯狂冒险。

陈哲艺说，他将这部电影视为 “给中国年轻人的情书。” 他补充， “这是我做过最自由的事。”

校对 | 张力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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